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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插門(薛麗英)

倒插門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倒插門》中國當代作家薛麗英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倒插門

老屋、土坯院牆、布滿裂紋的大木門,像黑白剪影一樣在腦子裡交替閃現。那兩扇沉重的木門,咣當,吱扭扭——,門縫慢慢打開,門裡的故事泉一樣湧向眼前。

爺爺大半輩子都低着頭從木門裡進出。他姓於,很少言語,也很少笑。白天,他常穿一身黑衣,頭戴白羊肚頭巾,肩挎竹筐,一瘸一拐地從木門裡走出來朝村北田裡走。頭巾兩角在他後腦勺挽成一個結,朝上的一角隨着身體的晃動一翹一翹的,像為他的人生打節拍。晚上,他常坐在院裡對着夜空出神,窗子裡燈光再明,他也不回頭;姑姑們的笑聲穿破房頂,也聽不到似的。每當我走近叫他一聲爺爺,他才挑起嘴角勉強擠出幾絲笑,爾後,又瞧向夜空,好像唯有月光能讓他心靜。善解人意的月光溫和地舔着他臉上的愁緒,可越舔越多。我問奶奶,爺爺為什麼不說話,奶奶總是支支吾吾。

後來,我無意間在街門口看見一群婦女頭碰在一起小聲嘀咕。湊近了聽,其中一個婦女正指着奶奶家的大門擠眉弄眼地說什麼倒插門,後面幾句聲音實在太小,沒聽清。她一住嘴,那群婦女就腰背震顫,尖利的笑聲直破雲霄,連樹葉都被嚇得灑落一地。我昂起頭問倒插門是什麼意思,她們一看是我,驚雀兒一樣撲稜稜散去了。

奶奶家的木門的確與別人家不同,除了門後有一個門栓外,門洞右面還有一個一尺多寬的空隙。裡面堆放着雜物,牆角豎着一根又粗又長的木棍,奶奶說是晚上擋門用的。我問奶奶什麼是倒插門,奶奶臉色驟變,嚴厲地沖我說:「小孩子別多事!」所以,我並不清楚倒插門對於爺爺意味着什麼,只知道他住在奶奶家,不快樂

長大後,我敏銳地覺察到爺爺在家裡無足輕重。猜想,爺爺定有不願言說的痛。我向父親打聽,父親只一言半語。我四處搜索倒插門的信息,才揣摩到爺爺少言與低着頭從木門裡進出的心理。原來,舊社會有一個陋習,男子到女家落戶要隨女家姓氏,成為女方家的「兒子」,繼承女方門第,生的孩子也要隨女方姓氏,並有小子無能才更名改姓的說法。無疑,這對男性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提起倒插門,我想起我國古代九五至尊的皇帝金始祖完顏函普,他就是「倒插門」婚姻。他本來是粟末靺鞨人,因幫完顏部落解決了與他族的交惡,娶完顏部女為妻,並做了上門女婿,還因此當了皇帝。詩仙李白也有兩樁倒插門婚姻,他先後娶了大唐帝國任丞相許圉師的孫女和大唐帝國前宰相宗楚客的孫女,還自稱被「招」上門。他們有膽識,有才學,身份顯赫,並沒有因倒插門婚姻感到恥辱。現在的男人更不在乎,只圖住着方便。可爺爺不同,他沒有金始祖與李白那樣的身份與才氣,更沒有現在男女平等的社會背景,只不過是一個舊年代的窮小子。

爺爺做上門女婿,並不是因家裡窮到娶不起媳婦。結婚時,他與奶奶是在於家拜堂的。可婚後,奶奶與爺爺的家人不和,一氣之下回娘家住。當時,奶奶已有身孕,爺爺不舍,只好走進奶奶家的大門,做了上門女婿。當時做上門女婿是件丟人的事,爺爺是和家人鬧翻了臉才離開於家的。礙於面子,他自從走進這兩扇木門,到死也沒有再回去過,與親兄弟行同路人。

他以為搬過來日子就好過了,可事情並沒有他想得那麼好,村人指指戳戳不說,還看薛家人臉色。我記得看過一部關於倒插門的小說,一時記不起名字,大意是一個男人因家窮撇下老父親做了一個大戶人家的上門女婿。婚後,妻子瞧不上他,岳父母也不正眼看他,還當着他的面羞辱他爹。他忍無可忍,先用暴力治服了妻子,之後又給老丈人臉色看,重新找回做男人的尊嚴。可爺爺沒那麼做,他一輩子遷就奶奶。由於奶奶家沒有男人,他就挑起家裡的重擔,每天天不亮就扛着筐到地里幹活,天黑了才一頭扎進木門裡。

累了一天,還得幫奶奶燒火。奶奶做飯總等到天黑,幹活的人都回來了,她才急忙點火做飯。濃煙從灶膛里竄出來,就是不見火苗。她扯着嗓門喊爺爺,爺爺就趕緊過去幫她。爺爺蜷在灶台前,頭被埋在濃煙里,嗆得直咳嗽。每到這時,我就斜着眼看奶奶。

最讓我看不過眼的是吃晚飯,一大盆菜放在桌上,你一大勺,我一大勺盛走,盆里只剩菜湯和不多的幾筷子菜。爺爺用筷子在菜湯里撈過來,撈過去,直到撈不到一絲菜,就把菜湯倒進碗裡與粥攪在一起喝。吃過晚飯,別人有說有笑地去裡屋看電視,爺爺卻孤零零地在幽暗的煤油燈下洗碗。因為我頭頂剛超過方桌,爺爺不讓插手。

這些,不足以讓爺爺抬不起頭,直到去年過年時我在老家的舊箱櫃裡發現了一張過繼書,又向家人盤問詳情,才徹底明白了爺爺身為男人的恥辱。最讓他沒面子的是他的第一個兒子被過繼成薛姓,那個兒子就是我父親。父親是農曆九月二十出生的,十月的一天,空中飄着,村主任、民政局主任、薛家大輩一行人揣着手從這兩扇木門裡陸續走進院子,光潔的雪地上留下長長的一串大腳印。這群人圍坐在外屋的方桌前討論父親過繼的事,爺爺蹲坐在屋角的小馬紮上,低頭瞅自己的腳。證人除了村領導就是薛家人,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當時的無助與被人忽視的渺小。

父親被改姓與她外祖母無子、受欺負有關。她嫁到薛家後,生了三個女兒,男人就撒手人圜。當時,她才三十多歲。誰都知道,寡婦的日子不好過。在那重男輕女的年代,寡婦的日子更不好過。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被這座大山壓得透不過氣來。家裡沒男人,受外人歧視也就算了,連本家侄子也上門挑釁。侄子強占她家田地,搬她家的東西,她一忍再忍。後來,侄子竟逼她改嫁,想繼承家業。她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發誓一定想辦法為薛家續後。她命運的浪頭正好撲到爺爺身上,迫使爺爺的命運來了個急轉彎。薛家有了繼承人,族人再無由挑起事端,她徹底把心放進肚子裡,可爺爺的心情與感受有誰考慮過?

雖然被過繼的是他的兒子,他卻沒有說話的份。事情商定後,只讓他摁了個手印,這個手印代表他情願、同意與永不反悔。真想不出,在不能確定還能不能生兒子,生了兒子能不能姓於的情況下,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摁那個手印的。我忖度,他的痛不亞於楊白勞。

上天還算眷顧他,後來奶奶又生了兩個兒子,都姓於,而且這個被分出去住的薛姓長子還時常記掛他。父親多次派我通過木門為爺爺送烙餅、蒸包和餃子,可奶奶家人多,他吃不上幾口。後來,父親買了酒肉,就讓我把爺爺叫來一同喝。他們喝酒,話不多,但爺爺臉上堆滿了笑。也是從那時起,我才知道爺爺會笑。

有一年冬天,爺爺第一次走出木門來我家住。細心的父親特意在爺爺屋裡盤了火爐,爺爺把欣慰寫在臉上。也許倒插門生活讓他養成了勤快的習慣,每天天不亮他就起來掃院子。有一次我起得早,見爺爺弓着背掃地,伸手去奪他手中的大笤帚。他神秘地眯起小眼睛,看左右沒人,便麻利地從衣兜里摸出兩個鋼鏰放到我手心裡說:「坤,千萬別讓你奶奶知道!」我會意地笑了笑,趕緊把錢收起來。至今,想起那兩個鋼鏰,仍覺得心裡暖暖的。

爺爺六十九歲那年永遠離開了那木門,他得的是食道癌。他一貫少言,被忽視,一大家子人都沒發現他身體有異樣,直到他吃不下飯,奶奶才告訴父親說爺爺病了。當父親把爺爺送到醫院時,醫生說爺爺是癌症晚期。回家後,奶奶「改善」了他的飲食,為便於下咽,每天給他吃白水泡饃。爺爺總是先舔去漂在表面的香油星,再痛苦地咽下泡饃。母親送去雞蛋,他喝了不到一個月蛋花,就安靜地走了。

出殯那天,他的棺材隨着一陣陣哭聲被抬出木門。抬棺的人說,爺爺很輕。我想,可能是爺爺的魂提前離開了木門。

轉眼,爺爺去世已二十多年,可那兩扇木門仍留在我記憶里,想起它就想起爺爺低着頭從木門裡進出的身影。[1]

作者簡介

薛麗英,就職於邯鄲市復興區鐵路小學。河北省採風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