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秋菜(30)(李彦良)
作品欣赏
做秋菜(30)
年岁大点的人,都经历过糠菜半年粮的日子。在我的童年里,每年寒露过后的那些时日,村里的家家户户都要做秋菜,就是沤酸菜。做秋菜时那种男女老少的忙碌,那种左邻右舍的互助,那种夜以继日的苦干,回忆起来还真让人感动。
“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过来撒荞麦”。是说种菜的时令。因为种菜是技术活,撒菜籽的事不让孩子们参和,所以孩子们对种菜的事不大在意。可收菜,特别是做秋菜就不一样啦,一来时间紧,二来战线长规模大,孩子们都跟着忙乎。“寒露过后百草枯,不要等到水流稠(霜降)。奶孩老婆放下孩,新媳妇也得下地头。男女老少齐上阵,抓紧时间把菜沤。没菜捡些萝卜叶,切切涮涮也可口。摁上一瓮合豆叶,来年荒旱不发愁”。住在我家斜对面的王家老爷子编的这段关于做秋菜的杂话,我至今还记着。
人们把菜从地里收回家后,先要把菜叶子从根茎上切下来。芥菜那大点的“疙瘩”洗净后准备腌咸菜,圆菜根和萝卜则要安排入窖。切菜和煮菜都不是在各家的厨房,而是在空旷的打谷场上。煮菜的“大财锅”按在临时用黄泥和石头垒的灶火上,大点的男孩子负责烧柴火加热,大点的女孩子帮忙把不好的菜叶捡出来扔掉,把好的菜叶整成一把一把的,供大人们切。切菜是女人们干的活,在院子里摆开阵势,看谁切得快和切得均匀。切的人多了,一会就是一座菜的小山。切好后,立即下开水锅淖,太生或太熟都不行,怕沤不住。用大笊篱捞菜的是有力气的男人。那个捞菜的人得掌握好火候,捞出来后,立即摊到地上晾开降温,等晾好了,收到大抬筐或者是抬篓里由后生们抬到松溪河里去漂洗。漂洗好后在收到大筐里用石头压,把多余的水分压掉后,再抬回家里往瓮里摁。不管天有多迟,也得一鼓作气把菜连夜摁完,然后把瓮放倒,为的是把绿油油的菜水控出来。第二天,把瓮扶起来,放上压菜的石头,添上浆水(小米煮的清汤,必须凉冷后用),过上三、四天,菜就可以吃了。浆水少了就添加一些,酸酸的,一吃就是一年。
最好的菜是芥菜了,有的人家把芥菜的根茎(小点的疙瘩)擦成丝,与菜叶一起沤,酸辣酸辣的,别有风味。其次是圆菜根的菜叶,不辣只酸,也还好吃。再就是白萝卜的菜叶了,沤好了才好吃,沤不好就有些苦味。最次的就是用豆叶沤的菜了,俗名叫“合豆叶菜”或“豆叶菜”。豆叶菜是用小豆或合豆(黄豆类)的叶子做的。早在夏末秋初,豆子还没有十分成熟的时候,就把还带着点绿色没有黄透的叶子挑拣着捋下来备用。这叶子本不是人吃的东西,可为了充饥,乡亲们就用智慧把它深加工了。先是把捋回的叶子用水洗一洗,控干后,用脚踩到瓮里,然后把瓮口封住,把菜闷起来,放在阴凉处,让菜叶轻度发酵。等到做秋菜时,再把秋前踩在瓮里的豆叶菜挖出来,切碎后放到大筐里抬到大河里洗透。洗好后,也和做芥菜一样先用石头把水压干,再用捣菜的工具把菜摁到瓮里,最后放上压菜的石头,添上浆水,沤酸后,就可以吃了。豆叶菜吃在嘴里不柔和,嚼不烂。不过在蒸窝窝和做糊嘟的时候加进去一些,倒还是挺耐饥的。
在童年的记忆中,早饭总是“撒”,就是小米稀饭加上面粉一起煮稠粥。最好的面粉就是玉茭面了,多数时候是糠面。糠是[[谷子]的壳,糠面是将玉茭豆和糠搅和在一起磨成的面,糠和玉茭的比例就看各家的家底了。撒中如果能加煮一些红薯、倭瓜、菜根,那就是神仙饭啦。然后就上些酸菜吃,即使是豆叶菜,撒上点咸盐拌一拌,加一点点花椒面,也是十分可口的。中午时把土豆和酸菜炒在一起吃石条面(把黄豆和玉茭按比例搅和在一起碾成的细面,做成的面条很耐饥),晚上把酸菜和小米、倭瓜、菜根一起煮成“和杂饭”,都是十分可口的。如果有黄豆,在火上炒熟,趁热倒进做好的饭锅里盖住锅盖闷一会,那种“炒豆豆饭”是孩子们做喜欢吃的。试想,如果没有酸菜,那一日三餐简直就做不出来了。因此,到了秋天沤酸菜在那时候的农村,是一件十分必要的工作。
因为做菜的流程紧凑,所以左邻右舍常常是互相帮着,干完一家干一家。孩子们也兴奋地跟着家长忙了东家忙西家,格外开心。我最想干的不是切菜,而是跟着大人们到河里洗菜。家乡俗话叫“团菜”。那时候,松溪河又大又清,水哗啦啦地流,大人们忙乎着,顾不上管孩子们。几个小孩在一起尽情地玩水。尽管寒露后的水不很暖和了,可孩子们也不在乎冷,即使把袖子和裤子弄湿了,冷得打颤,也要在河边开渠、憋池(把水蓄起来),栽树(把树枝插在沙土中),用石头垒房子,修地。常常等不到家长把活干完,孩子们就都变成冻泥鳅了。因此,也少不了让家长打屁股。打痛了,也少不了哭几声。然后,跟着大人们回家。睡一个晚上,第二天仍然到河边玩。童年的松溪河,一年四季都是孩子们的天堂。即使封冻了,孩子们还去溜冰。
记得有那么一次,我们住在红土沟左邻右舍的人都帮着对门的眭家做秋菜。眭家的孩子多,当大人们忙着切菜,煮菜,而后到河里洗菜,一直也没有顾上管自己会走路但还不很会说话也找不见家门口的小女孩。太阳下山了,天黑了,人们忙停当了才发现小女孩不在家里,连眭家养的黑狗也不见了。于是人们都顾不上回家就帮着四处寻找小女孩了。正当大家着急的时候,住在村子边上张家的年轻媳妇把孩子送回来了,黑狗也跟回来了。张家的年轻媳妇说落阳婆时她去井台担水,看见这个小孩子独自在村边的路口上东倒西歪的像是在打瞌睡,可身边没有大人,只有这只黑狗。有人认得是眭家的孩子和狗,也有人说今天后晌红土沟的人都在帮眭家做菜,大概忙得把孩子忘了。于是她就把孩子领会她家给吃了点饭安排睡了。还说:“你家的黑狗真好,一直也不离开孩子,硬是等孩子睡醒后跟了回来。”说罢把孩子留下就走了。眭家的人和我们这些邻居们都对她表示感谢。
现在,装在塑料袋里的酸菜由商家摆在超市的柜台上卖,虽然想吃时也可以随便买到,但总不是童年秋菜的滋味了。即使每年在芥菜上市后,我总要用妈教的办法做些酸菜吃,可那用自来水淘洗和沤出的芥菜,永远也散发不出家乡松溪河水滋润出的酸菜香味了。如今,每当我看到倪萍主持的《等着我》中寻找丢失的孩子时,就不由地想起小时候那个在大人们忙着做秋菜时丢在村边被张家媳妇给吃好睡好后送回家的小女孩,她这几年也过上孙甥绕膝的富裕日子了。人会老,可故乡不老,童年也不老。小时候故乡那淳朴的民风村风总在难以忘记的记忆中。
作者简介
李彦良,山西昔阳人,1948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