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让狗吃掉的“孝心”(王延忠)
作品欣赏
偷让狗吃掉的“孝心”
他叫庄大贵,父亲和两个弟弟都恨他,人前背后叫他庄大鬼。
庄大鬼的父亲庄三良,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走路一步一个脚印,说话掉在地上也能砸个坑。可是他的遗传基因却产生了变异,生出来庄大鬼这个嘴甜心苦的“花舌头”儿子。
庄大鬼会说话,小嘴儿就像镶了金边儿,一天叭叭叭,全是哄人的顺溜话。话里包着糖,话里抹着蜜,就是寒冬腊月风雪天,他也能让你的心里揣着一团火。 他长大以后,心里开出的都是谎花。他说出来的话,阳光一晒,全变成水蒸气飞走了。
1978年,庄大鬼二十岁,看上了本村的一个姑娘。姑娘的爹说庄大鬼是个花舌头,不同意这宗婚事,就要了大彩礼,想把这宗婚事搅黄。庄大鬼就用甜言蜜语哄劝他的父母,又是作揖又是下跪的,让他们出去给他借钱。三天五天,父母终于让他哄得动了感情,就厚着脸皮托亲靠友,东挪西借,给他成全了这宗婚事。
结婚一年,庄大鬼就离婚了。理由很简单:媳妇说他是个花里胡哨不靠谱的坏东西,对谁都没有真话,跟他过日子心里不踏实。 两年后,庄大鬼到外村去出水利工,缠上了那村的一个漂亮姑娘。
姑娘爹听说他离过婚,摇头不同意。庄大鬼可有的是办法,就给那家抱柴禾扫院子,说出的话比唱歌都好听,把那家的父母哄得滴溜转。不过,姑娘爹要的彩礼价码还是很高,不能让他白捡个媳妇。庄三良考虑儿子是二婚,就四处借钱抬钱,又让他入了洞房。 怕是债务压着不好翻身,庄大鬼又耍起了鬼心眼儿。
二婚三个月,庄大鬼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搬到岳父的那个村里去了。临走时,他信誓旦旦地对父亲说,你们放心,饥荒(债务)我全背着。手里有一元钱,我也给你们送过来还债。
三年过去了,父母连庄大鬼的一元钱也没有见到。到了冬腊月,债主不离门。庄三良是个讲面子的人,拆东墙补西墙,总算是把事情都应付了过去。 旧债刚刚还完,二贵三贵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事情明摆着,又有一大堆的新债要压在头上。庄三良实在没有办法,就去找庄大鬼要钱。
没等父亲开口,庄大鬼就哭起穷来。他的话,大热的三伏天,也会下一场苦霜。庄大鬼说他家的穷日子快要穷掉了底儿。孩子的衣服是眼儿,媳妇的衣服是洞,再过几天,家里买咸盐的钱都没有了。知子莫如父,知道他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了,张三良嘟嘟囔囔的骂着,摔门走出了他家。
虽然是父亲来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庄大鬼还是把父亲送出了二里地远。
二贵真的要订婚了,女方要的彩礼也是不少。庄三良一时拿不出那些钱,又想到了这个大儿子。他把他找来了,合计分摊彩礼的事情。没有想到,庄大鬼答应的十分爽快,说我出五百,成全弟弟的好事。
到了过礼的前一天,还是不见庄大鬼的影子。
妈妈说,都是亲兄弟的事情,他答应过,明天肯定会来的。
第二天早晨,过礼的人群要出发了,庄大鬼的人影也不见。礼金还差五百元呢,庄三良的眼睛都急得直冒火,头茬礼钱不够数,那是多么丢人的事情啊!多亏媒人李长福成全事儿,掏腰包垫上了五百元,才算把这件事圆满下来。
过完礼的第二天,庄三良气哼哼地去找庄大鬼要钱。家里没有,只见庄大鬼躺在大队的卫生所打点滴呢。他哭着对父亲说,钱没掂兑上,我一股急火,就病倒了。唉,实在是对不起你们……
只有大夫和他知道,点滴的都是蒸馏水。
二贵结婚,他什么表示也没有,白白地在这喝了几顿酒。
三贵订婚,父亲又找到了庄大鬼,说你这次无论如何得拿出两千元。庄大鬼答应的很爽快,说我就是卖血,也保证耽误不了弟弟的婚事。 到了二贵过礼的那一天,结果和上次一样。
老实巴交的父亲被他激怒了,拎着大棍子去找庄大鬼论理。到他家里一看,哪里还有庄大鬼的影子。听媳妇说,他前几天就到外地打工去了,具体是哪里,她也不知道。父亲很生气,用大棍子打碎了他家的两块玻璃。
一晃就是十几年。年年过春节,庄大鬼都来父母家,带来的都是拜年的好话,真货连一块糖也没有。父母的心里,不管怎样的不痛快,也得给他做一顿饭吃。 五年前的春天,妈妈的股骨头坏死,要做手术,住进了医院。
押金都是两个弟弟交的,他一分钱没掏。
手术前,医生来征求患者家属的意见,是换进口的,还是换国产的?
庄大鬼马上走到医生的面前说,妈妈这辈子劳苦功高,我们当儿子的一定有个回报。进口的,进口的,我们不拍钱贵,最好的就行!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孝心!
到了手术掏钱的时候,庄大鬼一分钱也不掏。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跟两个弟弟哭穷,说去年没有收成,家里养的猪也死了,你大嫂有肝病都没有钱治疗。你们先给我垫上,以后我变小鸡下蛋也得还帐。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两个弟弟还能说什么呢?
妈妈要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庄大鬼拦住了手术车,哭着央求护士:你要跟大夫说,妈妈换下来的股骨头,千万千万给我留着。等到老人百年以后,这个股骨头跟妈妈一起火化,让妈妈得个全尸,也尽了我们儿子的一片孝心。
妈妈从手术室推出来,护士果然把换下的股骨头还给了庄大鬼。庄大鬼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笑嘻嘻地揣进了怀里。 去年秋天,妈妈得个急病死了。
火化之前,二贵故意问庄大鬼,妈妈的那个股骨头呢?
庄大鬼没加思索地说,谁能老留那个破玩意儿,早就让我喂狗了! 他的一片“孝心”,让狗吃掉了。
二贵吐了他一口,撇了撇嘴说,嗯,我知道会是这样。
老父亲火冒三丈,气愤地骂道,你早晚要有报应!
今年春天,庄大鬼脑干大出血,抢救过来以后,生活也不能自理,拉尿都在床上。
媳妇跟他没感情,不给他喂饭,不给他擦身,他天天就是有一口气呼嗒着。人不该遭的罪,他都遭了。 老父亲和两个弟弟,谁也没来看过他。[1]
作者简介
王延忠,1946年出生,黑龙江省望奎县人,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退休前为绥化市北林区戏剧创评室专业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