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張杰(金梅)
作品欣賞
傻子張杰
傻子叫張杰,一個老光棍,今年該有四十多歲了吧。
他的父母都是非常精明的人,不知為何生了個智障兒子。也許是基因變異吧。
張杰還有一個妹妹,很機靈,找了個男人入贅到她家裡。男人對張杰很刻薄,嫌他吃得多,還常常責罵他。妹妹也常幫腔,在她心之深處,大約以有這樣一個哥哥為恥。只是當着父母親的面不好發作而已。張杰的父母年紀都大了,重活幹不了,也只有受氣的份,哪裡還能替兒子掙理?對妹夫妹妹的辱罵,張杰如同是個聾子,仍是默默地幹活,默默地勞作,不分晝夜。裝車,推糞,澆地,帶水,給全家人洗衣服,幫妹妹帶孩子。在我們村里人看來,張杰的地位就跟古代的奴隸差不了多少。但既是傻子,就過傻子的生活。人,不認命又能怎樣?
記得小時候,和小夥伴們一起玩。有時碰到張杰一個人在埋頭幹活,我們便一窩蜂似的湊上去尋他開心。最常問的是他的名字,他並不惱,停下手裡的活,喃喃自語:「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李剛?不對。王二?也不是?我叫什麼來?」看來他的傻是真的。尋思半天,終於想起來:「啊,我姓張,叫張杰。」有夥伴逗他:「張杰?這兩個字怎麼寫呢?你不是會寫嗎?教教我們。」他便找根小枯樹枝,在地下一筆一划地寫給我們看。不過,他寫得挺對的,字也很清秀工整。有時字沒寫完,他的母親見我們尋他兒子開心,就拿把掃帚直衝我們而來,嘴裡罵着:「你們這幫小兔崽子,再尋我兒子開心,我揍死你們!」又罵張杰:「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別跟這幫壞小子瞎胡鬧,你就是不聽。可真是傻到家了!」趁她罵兒子的空,我們一鬨而散。現在想來,張杰給我們的童年帶來了不少的樂趣!只可惜那時的我們太不懂得尊重弱者,不知道維護一個人的自尊心。
有一年的夏天,張杰的母親為了救自己的小外孫被疾馳而來的車撞倒,沒到醫院就咽了氣。父親也相繼去世了。但這些,似乎並沒有給張杰帶來什麼影響,他的日子一如從前,如老牛一樣,有干不完的活;如同一隻驢子,有拉不完的磨。
偶爾不忙的時候,張杰會蹲在牆跟的一個角落裡,叉着手曬太陽。嘴裡嘟噥着什麼,念佛一般。身上的衣服油乎乎的,散發着一股難聞的氣味,大概有幾個月不換洗了。也不知道他一天吃幾頓飯。有時家裡包了餃子母親會差我送一碗給他。那時候,我會注意到有晶亮的東西從他滿是塵土的眼眶中掉下來。
有一年麥收的時候,父親不小心扭傷了腰,即使動用聯合收割機,也得有個人在一旁照看啊。而母親卻一直是體弱多病的。看着別人家熱火朝天地往自己家裡拉着糧食,兩個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是一籌莫展,要知道,這個季節,上哪能找到個勞力?一個晚上,張杰來了我家,羅嗦了半天,母親總算聽明白了,他要幫我們家收麥子。父母好似遇到了救命稻草,對張杰感激不迭。張杰仍是傻頭傻腦的樣子。我家十餘畝地,張杰一個人跟在聯合收割機後面,跑了夠幾十里路。整袋,扛袋,曬乾,入倉,沒容父母插一點手。幹完活的最後一天,母親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還預備了老白乾。剛開始,張杰固執地不肯入座,經不住母親再三勸說,才扭捏地坐下了。吃了幾口菜,喝了兩盅酒,好像就有醉意了。臨走時,他結結巴巴地對母親說:「嬸——嬸子,我還沒老婆呢。麻煩——麻煩你看有沒有合適的?」我覺得真可笑,傻瓜難道也想女人麼?剛要奚落他,看到母親的眼神,我吐了吐舌頭。母親答應了,很認真,很鄭重。
其後,母親確實一直在為張杰留意着,好的姑娘自然不可能。但有點殘疾的,譬如瘸腿的,駝背的,但人家一聽說張杰傻得不透氣便一口回絕了。任母親百般說張杰怎麼能幹,怎麼善良,毫不改口,母親有時便會常常嘆氣。我勸她,一個傻瓜,值得為他操那麼多心!母親便訓我,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做人要憑自己的良心。
但一些事情卻是由不得人做主的。那次回家,母親告訴我,張杰死了。我一驚,隨即釋然——一個有着嚴重智力缺陷的人,早晚會出事。母親卻又在那裡嘆氣,說張杰本不該死的。我問為啥。母親說,哎,都是命!我終於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村外不遠有一條鐵路,時常有火車經過。孩子們放學後常常走在枕木上練平衡。那次,有兩個孩子又走在上面。突然,一個小孩的腳被枕木旁的鐵軌夾住,怎麼也拿不出來,急地大哭,而火車此時正從幾百米處呼嘯而來。同伴見狀,更嚇得手足無措。當時,張杰正在鐵路旁裝土,因為妹夫要修豬圈。聽到孩子的哭聲,張杰好像也不傻了,一個箭步奔到小孩身邊,硬硬地把他的腳拽出來,推到鐵路外圍。回頭一看,他的同伴還在原地,又回去救他,小孩脫離了危險,而張杰卻再也沒有
五七喪那天,村裡有好多人都去了,他的妹妹妹夫好像也挺悲傷的,大約因為從此以後家裡的活得兩個人幹了。那兩個小孩的父母,更是失聲痛哭。母親特意從扎彩店買了個紙做的花花綠綠的女人送了去,活着沒有享受過女人的滋味,去了那邊,總該有個做伴的吧。
天堂里的張杰,你還好嗎?[1]
作者簡介
金梅,筆名我的張愛玲,一個有着少女情懷的教書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