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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之風(卞毓方)

先生之風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先生之風》中國當代作家卞毓方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先生之風

與張從、奚學瑤二兄合編一部《燕園夢憶》,組稿完畢,分頭審讀。全書共三輯,我負責首輯,逐篇逐段斟酌,逐句逐字推敲,初審,再讀,終校,及至付梓,那一輯的文字,已淪肌浹髓,銘心刻骨,恍若化成我的血肉。

西山蒼蒼,未名泱泱。閒時偶爾回眸,率先浮現腦海的,是燕南園57號。那是「一座雙開門的古典式宅院,門口有一對小石獅門墩,院牆上爬滿紫藤,三棵老松樹挺立院中,後院還有一棵枝葉茂密的核桃樹」。

燕南園隸屬於燕園,57號的首任主人,即燕京大學創辦者司徒雷登。1952年,燕大撤銷,併入北大,它也換了新主——北大黨委書記兼副校長江隆基。

哲學家馮友蘭住在54號,占據兩層小樓的一層。江隆基有一天前往拜訪,他看到房間偏少而圖書偏多,可謂汗牛充棟,滿坑滿谷。如此擁擠不堪,馮先生怎能自如地做學問?江隆基當即提出,把自家的57號讓給馮先生。

「讓給我,您住哪兒?」

「就住您這一層。」

「不行,您家人口多,我這一層,住不下。」

馮先生說的是實情,江書記家裡有五個小孩,外帶一位保姆。

江隆基淡然一笑:「我打延安過來,這一層比窯洞寬敞十倍。」

「君子不掠人之美啊。再說,我也待過西南聯大,住過土坯房。」

問題僵持不下。

50號宅主、副教務長嚴仁賡站了出來:「我家人口少(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可以把我的住房和馮先生的對調。」

江隆基前往50號察看,這是一處新建的平房,優點是獨門獨院,樸實而安靜,缺點是沒鋪木地板,也沒有暖氣設備。他斟酌再三,決策「三角換房」:馮先生入住57號,嚴先生入住馮宅,自家入住50號。

江書記高風亮節,嚴教務長庖丁解牛,切中肯綮,馮先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黨性、政務、哲理、詩意,在這裡「踏着石頭過河」,步步生花,步步蓮花。

陳閱增,也是我忘不了的名字。忘不了的事情很瑣碎,也很見風骨。譬如,陳閱增身為生物學系主任,也是校招生辦成員,某年,他二兒子參加高考,第一志願是北大生物學系,他忌諱瓜田李下,主動辭去招生辦的職務錄取結束,他二兒子成功考上北大,有位知情的老師前來報訊,老遠就扯開嗓門高呼:「陳先生,令郎高中了!」結果,人家從正門進,他則從旁門出。他認為,金榜題名乃國之大事,應以錄取通知為準,任何小道消息,都作不得數,而且違紀犯律。

陳閱增恪守正道。他予人的是什麼呢?北大畢業,預定留校任助理,而他的一位同窗恰恰也渴求這個職位,他便急人所急,拱手相讓;爾後重回北大,公派赴英國劍橋大學讀博,學成歸來,評定職稱,本可獲得高等級的教授,但他覺得不可與昔日師尊平起平坐,堅持接受低一等級的;他所在的中關園小區建幼兒園,需要一套寬敞的房子,他主動把自家100平方米的四居獻出來,改住75平方米的三居。他予己的是什麼呢?是內心的平和、淡定、坦然,是淵渟岳峙、光風霽月。

老子說:「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晚年,陳閱增領銜編寫一本《普通生物學》,稿成,未及付梓,遽歸道山。數年後,其他的編委補充修改,推出了第二版,書名赫然改成《陳閱增普通生物學》。以個人命名的理科教材,在當年,除了《林巧稚婦科腫瘤學》,別無第二冊。眾位編委說:「陳先生一生隱名、埋名,這回,我們就是要還他一個光耀杏壇的大名。」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北大教授鳳毛麟角,在這個屈指可數的小圈子裡,有一位名氣不小但著作並不等身甚至可說是寥寥無幾的先生,他就是汪籛。汪籛之名,得之於他是陳寅恪的高足,更得之於他個人的學術天賦。有論者說,汪氏著作雖少,但精粹獨到,尤多發人之所未發,見人之所未見。汪籛是治隋唐史的,這方面我是外行,無從置喙。我記住他,是因為他少年時代的一件逸事。

1934年,汪籛報考清華大學。當時文理不分科,他報的是歷史系,總分居全部考生的榜眼,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數學獨得滿分一百。

那年數學試卷有一道題無解。怎麼會無解?因為題目出錯了。考生們將錯就錯,自然錯得一塌糊塗。

唯有汪籛看出了差錯,也唯有汪籛動手修正,然後,按修正後的題目圓滿解答。當然,其他題亦答得正確無誤。

汪籛的滿分,也源於判卷老師的虛懷若谷,承認那道題命題失誤,承認考生比自己高明。

陳寅恪先生有個判斷:數學好,邏輯思維就強。所以,他儘管教的是歷史,卻偏愛「心中有數」的弟子。

沈克琦,我以前沒聽過他的名字,此番卻一讀傾心,首先記住的是他少時的一次猜謎。初二那年,學校舉行猜謎遊戲,所有的謎語都被人破解,僅剩下一條,謎面為「good morning」,要求打一漢字,徹底難倒眾人,無一能猜出謎底。沈克琦不甘受挫,散學回家,仍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終於,靈光一閃,腦洞大開:「good morning」英文謂「早安」,這是西方人的問候語,對應漢字,不就是「譚嗣同」的「譚」嗎?你看,一個「譚」字,橫讀是「言西早」,豎讀是「西言早」,反讀是「早西言」,都和「good morning」吻合。次日上學,他把謎底告訴主辦活動的老師。老師聞言大喜,特意嘉獎他一冊《英漢雙解詞典》。

怎樣的聯想與思考,才能在英文「good morning」和漢字「譚」之間自由切換,架起跨文化、跨語言的橋樑!怎樣的腦筋急轉彎,才能穿透濃雲迷霧,閃現出如此璀璨奪目的智慧火花!

沈先生由物理系教授一路做到系主任,做到北大副校長。他還有一項兼職——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委員會主任。這是個接地氣的職位,經常有學子慕名寫信,反映各種各樣的問題,沈先生接信必復——可謂始於晏晏,繼於諄諄,終於殷殷。一日,某封來信尚未答覆,家人整理書案,當廢紙扔進了紙簍,少頃,又倒進樓下的垃圾桶。沈先生察覺,飛速下樓,從垃圾桶里把它翻了出來。

沈先生的飛身下樓,值得漫畫家大畫特畫——賢哉沈先生!

四川廣元有位王姓高二學生,參加全國物理奧賽,斬獲二等獎。勝利激發勇氣,他提筆給沈主任寫信,詢問未來的路應該怎樣走。「瞄準目標,夯實基礎。」沈先生明確指出,「當務之急是衝刺高三,挑戰北大。」王同學接函,眼前像幽暗的礦井升起一盞強光燈。他遵照沈老的囑咐踔厲奮發,次年,如願——也如沈老所願——考上了北大。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光華無遠弗屆,潤物潛移默化。一代大賢大哲的言與行,必將與燕園同其蒼翠,共其芬芳。[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