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素描(林國強)
作品欣賞
先生素描
「先生」,本名叫徐重慶,現居浙江湖州市。雖然僅有初中學歷,但他曾師從趙景深、孫席珍、黃源等現代文學大家,自學成才。他在國內外報紙雜誌上發表了大量研究文章,出版了專著,成為在國內有一定影響的現代文學研究學者,中國魯迅研究學會的創會會員,中國十五位南北讀書名家」之一,郁達夫研究專家,湖州師範學院名譽研究員,是當地響噹噹的文化名人。朋友圈裡都不叫他真名,而親切地叫他「先生」。
在認識先生之前,我就聽到過的其大名及許多有關他的趣聞逸事。諸如他如何風趣,如何博學,如何不張揚,聽得多了,難免有些好奇,心裡想,有機會認識一下。2016-09-01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2005年夏天的一次文友飯局上,那天先生也來了,一本正經地坐在席間,話不多,精神矍鑠,面容儒雅,身上果然帶有老輩文人的風範——謙遜、平和,充滿智慧的眼睛總是眯眯的,說什麼都是樂呵呵的……此前,我雖然久仰其大名,卻無緣謀面。此次,一見如故,遂成忘年之交。便與先生結下了緣,可說過從甚密,我雖不敏,卻受益良多。更加明白了「緣份」這兩個字的含義。不僅有緣見面,更加有份人生真善美追求之友誼開始。
我經常踏訪先生的家。說家,其實是個書的天地,三間居室都做書房了。他自己形容是「湖州人間過路書齋」。房裡四周都壘放着他淘來的「寶貝兒」,連客廳兩旁都有書櫃,粗粗一看即可知其書數量是驚人的。說其坐擁書城,是不算過分的。客廳靠牆擺了一張單人床,中間放個已使用十多年的舊書桌,旁邊地上也堆滿了書。書桌上放着攤開的文稿紙筆,先生平常就把這裡當書房。每天一大半的時間都貓在這個窩裡看書、整理書、寫東西以及接待訪客……
先生的文字,都可以把玩。神采多於俗調,純而濃,雜而深,乃內心的靜與目光的明所致,向內堅守固有之溫情,向外不失冷觀之覺態,其文深若林海,淡似春水,與讀者是無縫對接極具親和力。他品評文人作品,以心入門,會心之餘,有多致的盤詰。梳理文壇佚事,絕不附會別人,自己娓娓道來,常出奇思,語驚四座。許多中斷了的讀書人的情調,在他身上是時隱時現的。我喜歡先生非正宗的學究氣,思考文史舊跡時,偶見妙思,又不張揚,在絮語裡暗藏己意,細細考究,是大有學問的;其內心的敏感,對陳年往事,多傷感的記敘,內省的因素很多,讀起來有着不小的痛感。同代人的裝腔作勢,是看不到的。但他又沒有舊文人的酸腐氣,看法常常是鮮活的個性的生命之流。嘆古史,憶舊人,譏時弊,揮灑自如,九曲迴腸,宛轉多妙。在短章里沉於心的深井,常常拷問出虛幻與實有的東西。而苦澀里又不見顧影自憐的輕薄,文字後是一位本色文人自重大愛的氣息。
先生並不是一個只藏不看的純粹藏書家,他說自已藏書是為了使用方便。他長期從事中國近現代文學史的研究,尤其是對建國前新文學一些作家的研究更是有獨到見解。他熱心本土文化,像《消逝的湖州風景》等文就是他多年積累下來的對家鄉的印象。從古城老街到民風民俗,從地方人物到市井生活,他筆下的家鄉,可以讓人看到江南的輕柔水靈、也可以看到生活的厚重。這些文章在很多讀書人眼裡都是賞心之作。先生又是個非常嚴謹的人。每寫一篇文章,都要查閱大量資料,每個細節都要認真考證,生怕出差錯誤導讀者。他的每一篇文章,都凝聚了心血,都有真知灼見,或深或淺,幾乎沒有無關痛癢的文字。他說,有的人憑一句話可以寫一本書,而我是讀好多書才能寫一句話。有一次,他撰寫一篇二千多字的文章,竟查了上百種資料。正是這種孜孜不倦、求真務實的態度,使得先生的一些文章能贏得讀者內心的感嘆。
在當地,先生的人品是眾口皆碑的。不與人爭名於朝,不對人奪利於市,不與人爭一日之高低,自己寂寞地做學問,讀書寫作筆耕不輟。文追內涵——愛隨意蘊,浩然情深;字求厚重——書道自然,涓秀活潑。當人們看過他的字和書後,相信許多人體會最深的恐怕就是兩個字「火候」。最難得的是他的態度又是格外的謙虛。先生在他的「人間過路書齋」的居所里,經常接待各地學者、文友、學生的拜訪求教,人慾求之,先生欣然應允,分文不取。也常有媒體請他做訪談,均被先生婉言謝絕。就連央視四套記者、浙江日報副刊主編曾想採訪拍攝,他都不肯露臉,並風趣的答道:「我乃一介草民,上不了大場面,老老實實做點事才是本分。」如果說當下文化人中不乏脅肩送諂高度缺鈣者流;那麼,把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鑽研學問上的先生源自傳統文化的文人風骨,恰是一面明亮的鏡子。此即「士」之所以有別於新概念的「知識分子」。
鄙人天性愚鈍,不善經營,然而多年來也頗閱得些炎涼,深感同為文人,其對晚輩做法卻迥然不同。有些人慣於居高臨下,一向只看到自己的那點兒價值,卻無視別人(包括晚輩)的價值,他們與晚輩交往,大抵是要人家為他們服務而已。這些人的行徑,與先生的一如既往以真誠平等對待後生,時時關注他們的文化成長相比,簡直判若雲泥!也許正因這樣,古道熱腸的先生才在人群中尤其是晚輩中享有很高的聲望,贏得更多的尊重。先生寫得一手清秀漂亮的老宋體鋼筆字,寫在紙上更渾如印出來一般。每逢歲尾,我總會收到他親筆書寫的迎新賀卡。2007年底,我欲出版散文隨筆集《羨慕自己》,便將寫序的苦差使強加於先生,但先生仍於極度繁忙裡撥冗撰序。透過先生情深意真的序,我更強烈地感到了他非凡的人格力量和文化價值。
先生一生飽經磨難閱盡滄桑,世事人情均已看透,為人正直豁達,清貧澹泊自處,埋頭於學問,博學睿智是圈內熟知的。晚年乃自號其書齋曰「人間過路書齋」。此中有深意在焉。然而先生平日性情隨和,談吐幽默,文心仁厚,一如佛子。先生天性開朗,說話詼諧,是典型的樂天派,而最難得的是他的態度又是格外的謙虛。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性格,先生人緣極好,有他在的場合,我們總學到不少;倘若有一天他突然變端莊了,我們便悵然若失,端莊的老徐還是老徐嗎?當然是!只是風趣的先生更使我們感到親切隨和。先生是亦莊亦諧,亦張亦弛,屬於那種老少咸宜型的人物。
然而,我們喜歡跟他相處,並不全因為他博學,更因為他的透亮,少心機,無城府。他對人從不設防,很少傷及無辜,卻容易被無辜所傷。他會介懷嗎?也許;不過很快就忘了。這勿寧說是他的寬容,不如說是他的憨性。其實熟人圈裡,像先生這樣的愉快人物總有一些,伶牙俐齒,活色生香,但先生的不同在於他的適度,他知道場合,這裡頭有分寸有火候的掌握,也是他的天性和本能。據我所知,他很少藏否人物,也極少言語刻薄,當面是這樣,背後也是這樣,這不是圓滑世故,這是他的溫柔敦厚。還有就是,先生很懂得「承讓」,倘若聚會中另有一個伶牙俐齒的人物,那麼先生便寧願當一回聽眾,和我們一起咯咯傻笑。
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先生的喜歡抽煙和喝兩口。煙酒之於先生,那就像水之於魚,更準確地說,就像漂亮女人之於一個情種,明知道沾上了會有很多麻煩,卻身不由己,以一種飛蛾撲火的精神撲上前去。平日,先生抽煙的確很厲害,案前煙缸里煙蒂總是滿滿的;先生喝酒,雖然善飲,卻從不貪杯。無論他人如何催逼,先生總是小口小口地抿着,似乎慢慢品味五味人生。他喝一次酒,總得花去個把時辰,那種漫不經心的散談,那種無拘無束的灑脫,那種天馬行空的曠達,那種隨遇而安的閒適,那種不尚追求的絕俗,那種享受庸常生活的快意,似乎都從他酒杯中流出。一如《詩經·大雅》所云:「醉之以酒,飽之以德」。可是,我卻從沒見先生醉過。從他的喝酒中,我真相信「別腸」之說。
每逢先生抽煙、品酒的時候,也正是朋友們品先生的時候。儘管他沒有「吳姬壓酒勸客嘗」的環境,沒有「我醉欲眠君且去」的氣概,沒有「醉臥沙場君莫笑」的境界,但總有「身後金星掛北斗,不如生前一杯酒」的享受與「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的史論。在我印象中,古今文史哲經,名家趣聞逸事,先生都無所不知。也只有在閒聊中或是飯桌上,他那超群的記憶與敏捷的才思才得以淋漓盡致表現。在我眼中,先生抽煙、品酒是享受,品先生抽煙、品酒同樣是享受,品先生的談吐和文字,更是余香滿口。
身材不高、已年過七旬的先生,一直單身,雖說市電影公司退休工資不高,生活清貧,他還是淡薄名利,坦蕩做人。每每小聚,只給我們想要的,我們要的是海闊天空,歡聲笑語;倘若有一天我們心有同感,想跟他聊點「虛空」,他自然很配合的,先泡上一杯茶,再點上一支煙,坐在椅子上,神情真誠而莊重,說話多有風趣。與眾談,引經據典,秀內慧中;笑談人生,精闢絕妙;都會聽到他帶來的很多古今的歷史文化經典掌故,很是享受這「聽覺的盛宴」。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人,清正,厚道,寬宏,善良,謙遜……
很不幸的是前年十月,先生突發腦溢血,我接到朋友的電話後立即趕往醫院探望,望着已被手術搶救過來但整個人昏迷着的先生,內心不禁陣陣酸楚,扼腕嘆息。之後,先生病情雖有好轉,有意識但卻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甚是遺憾。我敬佩先生的人品,惟有虔誠祈禱上蒼,祝福先生早日康復。[1]
作者簡介
林國強,男,筆名林叢中,浙江湖州吳興人。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