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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後的祭奠(王延忠)

六十年後的祭奠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六十年後的祭奠》中國當代作家王延忠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六十年後的祭奠

今年的清明節,我們兄弟姐妹五人,從四省五地來到了故鄉父母的墓前。這是父母逝世六十年後,我們最為隆重的一次祭奠。

一個甲子的風風雨雨,讓我們兄弟姐妹思緒萬千。

1963年的正月初三,父親不幸患心衰病去世。時隔141天後的農曆六月二十四,母親又突然腦出血死亡。我們兄弟姐妹一下子變成為了沒爹沒媽的孤兒。那一年,我十七歲,大妹妹十五歲,二弟弟十二歲,二妹妹九歲,小弟弟不滿五歲。

我們家的天塌了!幸虧有一個八十歲的老奶奶,像一根老草繞子一樣,把這個家攏着。天天煙囪冒煙,證明還是一個過日子的人家。

母親發喪的情景,我至今還記憶猶新。場面是那麼的悽慘,哭聲是那麼的震心。

左鄰右舍的嬸子大娘,那些扯耳朵腮動的親戚,哭得特別厲害。她們都邊哭邊叨咕着:「扔下這幫沒爹沒媽的孩子,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奶奶當時就哭暈過去了,被人抬回了屋裡。

大妹妹和二妹妹抱着抽泣,小弟弟在地上打着滾兒哭嚎。他們都被姨媽和舅媽抹着眼淚扯回了家。

鍋灶不能挑,窗戶門兒不能關,家裡有人喘氣,日子就得往前過。

我在高中讀書只好退學,回家務農。開始頂門過日子,我擎起了家裡的這道大梁。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但是這個窮家實在是難當啊!晚年我常常對朋友說,中國常用的五千多個漢字,我理解最深最透的,就是那個「窮」字。

父母去世,給我扔下兩間破草房和987元的債務(當時那是一個讓人發愁的數字),一個八十歲的老奶奶,兩個瘦弱的妹妹,兩個不懂事的弟弟。

長兄為父。我是個男子漢,就是泰山壓頂,也要把筋骨挺起來。

首先是還債。父債子還,天經地義。雨雪風霜,我一個工也不歇。有一年修水利生產隊搞小包工,按挖的土方掙公分,我午間不休息,晚上少睡覺,就是光着膀子吭哧吭哧地挖土,結果二十天下來,我一個人掙了別人兩個月的工分。有時候腰酸腿疼,但是我一聲不哼。我知道,這是我人生路上剛剛開始的小長征。 大妹妹也輟學了,掙半拉子工分,和我一起還債。

秋收割地的時候,我和大妹妹頭半夜都不睡覺,到呼蘭河邊的濕地里去割小葉樟苫房草,用大扁擔挑回來垛在院子裡。入冬,湖水剛要封凍,我和大妹妹就起大早,踩着冰碴去割湖邊的蘆葦往回背。多數的時候,我們的雙腳都踩在沒封嚴的冰窟窿里,但是只覺得麻,不覺得怎麼難受。

年前年後,我們賣了蘆葦和苫房草,就又還上了一筆債。

前後歷經五年,父母欠下的987元債務我們都一筆一筆地還清了。

這五年,家裡小雞下的蛋全送到供銷社換了咸鹽。過年過節,一斤肉也不買,窮家過的是素年素節。我們穿的衣服,有的是左鄰右舍送的舊衣服,有的是政府發的救濟布。

還完債的那年冬天,我們家殺了一口豬,把曾經的債主和熱心幫助過我家的村鄰都請來了。我給每個人都敬了一杯酒,說了那麼多感謝的話。這些人都興奮起來,紅着臉舉起了大拇指說,這窩沒爹沒媽的孩子,真行!

過完了春節,老奶奶就走了。她走得很安詳。臨走前,她拉着我的手說:「你們都長大了,知事了,我閉上眼睛也放心了。」

有人說,人生的道路就是奮鬥。我說,我們的人生道路就是掙扎。

我們要掙扎出父母遺留下的貧困 ,我們要掙扎出旁人的冷眼和可憐,我們要掙扎出社會底層的壓抑和苦難!

我經常對弟弟和妹妹們說,咱們的父母倒下了,他們的孩子一定要站起來。

我在校讀書是個好學生,在生產隊幹活也要做個好農民。

髒活累活,我都干在前頭;勞動閒余的時間,我辦黑板報,寫小演唱材料,輔導社員排練文藝節目。隊長遇到什麼麻煩事,我主動給他當個參謀。不到二年的時間,我就成了生產隊羊群里的駱駝。先是當了一年的小隊會計,後來又被選為生產隊長。在大隊當了四年會計,又被選為大隊黨支部書記。那五年,我躊躇滿志,起早貪晚的工作,立志用青春改變家鄉的面貌。

然而天不遂人願。操勞過度,年輕又不知道保護身體,我得了嚴重的胃病和肝病,公社黨委對我這個模範支部書記還是關愛有加,破例讓我到五大連池去療養。喝了三個月的礦泉水,病情稍有緩解,但是仍然很難繼續擔當村支書的重任。黨委考慮再三,決定讓我到中學去管後勤工作,說那裡的工作負擔小,養養病,還可以轉為國家幹部。我在後勤工作了一年,就覺得這個工作簡單枯燥,太沒有挑戰性。我主動和校領導提出,要拿起教鞭走上教學第一線的講台。校長沒有怎麼猶豫,就答應了我的請求。恢復高考後,我送走了三個畢業班,靠着幾部獲獎的劇本,調到文化局戲劇創作室從事專業創作,編故事吃飯。爬格子三十多年,創作了大小四十多部劇本,三十多本國家級和省級的獲獎證書,讓我的退休證上寫滿了收穫。

大概是受了我這個大哥哥的影響,兩個妹妹兩個弟弟也都很爭氣。他們都奮發向上,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

二弟弟和小弟弟成為了國家公務員,小妹妹成為了人民教師,大妹妹成為了企業工人。

當年那些沒爹沒媽的孩子,都張開了翅膀,飛出了那個他們流過多少眼淚的村莊,飛向了廣闊無邊的天空。

子女們大概是受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影響,個個都是不服輸的性格,都在自己的事業中努力拼搏,力爭闖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父母的孫兒輩,出了五個大學生,其中三個研究生。孫子和外孫女還分別跨進了清華和北大的校門。

六十年前那五個沒爹沒媽的孩子,如今就像父母墳頭的大楊樹,長得枝繁葉茂。

日子越過越好了,人也越來越老了,留下的都是回憶。

我們感謝父母。他們給我們留下了貧窮,我們卻產生了擺脫貧窮的勇氣;他們給我們留下了磨難,卻鑄造了我們走出磨難的信心。他們未來得及對我們的人生做出規劃,但他們扔下的五個子女卻在沒有符號的白紙上畫出了自己滿意的圖畫。逆境的旋律,往往是最美的生命之歌。

我們的血管里流動着父母良好的生命基因。

父親為人正直,寧折不彎。父親做生產隊的保管員,他一粒糧食都不肯往家裡拿。一年秋天,生產隊長和會計想私分糧食,為了堵住父親的嘴,讓人偷偷地從場院給我家背去一袋黃豆。父親非常生氣,毫不猶豫地讓人把那袋黃豆又背了回去。為此,他得罪了生產隊長,半年以後,隊長找個理由就把父親的保管員給撤掉了。後來提起話,父親說他一點不後悔,做人問心無愧。

母親的性格爭強好勝。那時候家裡很窮,但母親是窮得乾淨。一個沒有任何擺設的屋子,讓她收拾得一塵不染。我們穿的衣服,都是補丁摞補丁。母親的補丁卻別具匠心,每一個補丁落在舊衣服上,都像是一個好看的小動物。她手巧,心又善良,村里姑娘出嫁的「包包鞋」和三四歲孩子的小護襟多數是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他們留下的精神遺產,成了我們今天的寶貴財富。

水有源頭樹有根。感念父母,我們走到了現在。

人到暮年,對父母的思念也愈加強烈。

每隔個兩三年,我們兄弟姐妹就聚到故鄉綏化的大妹妹家,去給父母祭奠一次。

2008年,我們給祖父母和父母的墳頭都立起了黑色的大理石墓碑。

2016年,小弟弟張羅着,在祖父母和父母的墓地周圍建起了半米高的小圍牆。大妹妹在墓地里種上了象徵着我們兄弟姐妹的五棵小松樹。

今年是個大祭。我們兄弟姐妹先後從北京、瀋陽、哈爾濱、呼和浩特聚到了綏化,要對在天的父母進行一次隆重的祭奠。

無疑,祭品是最重要的。小弟弟跑前跑後,走了幾個祭品店,把需要的祭品都買全了。除了香頭紙馬和一些酒水果品,還有醬肘子和小燒雞。小弟弟說,爺奶爹媽活着的時候沒吃過這些東西,現在也跟着我們享受享受。車要出發了,小弟弟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他說,爹臨死的時候想吃幾顆大棗,就是沒吃到嘴,今天給他補上。跑到對面的食品店,他又買了最好的二斤大棗。

站在父母的墓前默哀,我們的心裡都是翻江倒海——想起了父母過世出殯的悲慘情景,想起了變成孤兒時的貧窮和無助,想起了自己這些年摸爬滾打的艱難,每個人都落下了止不住的淚水。

我說,都別哭了!我們應該在父母的墓前笑幾聲才對。他們的孩子沒有給他們丟臉,也沒有讓他們失望。家族的延續,有着頑強的生命力。

站在父母墓前,我們兄弟姐妹深深地三鞠躬。

一鞠躬,是兒女站在父母墓前,坎坷心路的傾訴;

二鞠躬,是兒女事業有成,對父母在天之靈的告慰;

三鞠躬,是家族子孫興旺,兒女站在父母墓前的自豪。

臨別前,小妹妹用帶來的白布把父母的墓碑擦了又擦。我和小弟弟用帶來的鐵銑給那五棵小松樹培了培土。大妹妹和弟媳婦用小鋸子給大楊樹剪了剪枝。 再見了,遠去了六十年的父母!

安息吧父母,夢中我們又回到了你們的身邊![1]

作者簡介

王延忠,1946年出生,黑龍江省望奎縣人,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退休前為綏化市北林區戲劇創評室專業編劇。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