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长识(唐崛)
作品欣赏
六叔长识
六叔可算是在全县官龄最长的一个人了,从上世纪六十年代一直当村负责人到如今,和他同当村负责人的那批人,又比他官大的那批人,作古的作古,退下的退下,惟他照旧当他的村负责人。正因为这个官职,他时常到县城,有机会出出入入宾馆,成为全村最有见识的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当六叔们的村全是茅草屋的时候,他就住过全县最好的宾馆了,那时不叫宾馆,叫招待所,招待所不高,三层,墙外全是石米装修,是全县档次最高的楼,专供上级来考察、调研、检查或乡下上来开会等工作时用。楼的每间房,一个灯泡,一个水瓶,4张木铺,没电扇,没卫生间。灯泡晚上7时准点亮10时准点灭,整幢楼一个公厕每天早晨都排着很长的人。
六叔住进这宾馆时开张还没两天,那是托了县里召开一个农村工作会议的福。报到的那晚,六叔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么。突然,服务员走进了房间,问他干什么,他说,在找煤油灯。服务员在门边顺手拉了一下绳子,整个屋顿时明亮起来。他好奇地看着这发亮的东西,问服务员,这煤油灯怎么不放在桌上,怎么会这么亮。服务员奇怪地瞟了他一眼,然后说,这不是煤油灯,是电灯,懂吗。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同房间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指着电灯悄悄地问了邻床那人,说这东西在哪有买。邻床那人说,在五金店里有。同房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赞扬这东西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方便之后,都进入梦乡了。
会议结束的那天下午,六叔便匆匆来到县城的五金店,询问了卖货员一番后,便买了只灯泡,一个灯头,一绳拉式开关,两米来电线,便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六叔就把电线接到灯头,连起开关,扭上灯泡,然后把灯泡挂在自家茅屋的正中,把电线连牵到门外,他老婆看着他忙上忙下,便指着灯泡奇怪地问,这是什么东西?他得意地说,这叫电灯,晚上一拉,就亮,比煤油灯还亮。不知不觉,这消息在全村传开了,引来了全村人的好奇,天色还没暗下,全村老少就集结在他家里,等待着这东西奇迹般的发亮。天色全暗了,六叔像平常召集大家开会一样,首先举起双手,住下压,这是他习惯做的安静的手势,然后,大声叫道,大家注意了,要亮了,要亮了。他拉了开关,灯泡没亮,大家便小声议论起来。他又着急地再拉几下开关,灯泡依然没亮。于是他又习惯性地做了自己那个安静的手势,亮了亮了喉咙,高声说,这东西刚来咱们村,水土不服,羞着发亮,大家先回去,再过几天就亮了。大家半信半疑地各回各的家了。之后,他带着这个问题到公社(现在叫乡)咨询,这才明白灯泡不亮的原因,六叔这时又长了一层见识。
二十年过去了,招待所还是那间招待所,但名改了,叫起了宾馆。宾馆高度不变,还是三层,不过,外墙贴上了瓷砖,每个房间六张床只剩下两张床,床垫是软的。房间多了一间小的卫生间,一个马桶,一些洗漱设备,多一个空调。服务员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服务态度可好了。 又是全县的农业会,七月的天,火热热的,六叔到宾馆时,汗流浃背,报到后,服务小姐引他去房间,服务小姐在门边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六叔便东张西望地走进去了,刚进门,一阵冷气直扑过来,六叔直呼:“鬼呵!”便迅速转身跑了出来,服务小姐问啥事,六叔说,屋里阴沉沉的,冷得发抖,有鬼作怪。服务小姐笑眯眯的又领他回到房间,然后指着那空调说,那叫空调,天热时开着就凉,天冷时就暖。服务小姐临走时,又指着电话说,需要服务请拨电话。六叔好奇地仰看那空调,又低下头看看那电话。六叔又长了一见识。
六叔渴了,就找起了水喝,走进卫生间,拿起一个玻璃杯,准备放在洗漱盆上的那个水龙头接水,却发现水龙头与见过的不同,他琢磨了一会,就往左拨,没水,又往右拨,还是没水。可没想到要往上提。他左看右看,发现马桶里有些清水,认为这就是水缸。于是,他就用玻璃杯小心地舀一杯,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他想,这城里人真够吝啬,连水缸也舍不得装多点水。
之后,便回到床边,坐了一会,就躺了起来。房间很凉,六叔起来几次到处找被盖,却找不着,凉得他四肢抱成一团。服务员又领了另外一人进了房间,这人也是来开会的,是年轻人,比六叔小了一轮。这人看到六叔缩成一团,便说,大叔,冷吗?六叔说,冷,可没被盖。这年轻人就说,被在床垫上呢,便叫六叔让开,帮着从床垫上拉起了被褥。
年轻人进了卫生间,六叔躺在床上,从卫生间门口斜对面的那个镜子里,一清二楚地看到年轻人在卫生间的举动,年轻人首先提起水龙头开关,往左一拉,水便花啦啦地流了出来,洗漱完后,年轻人又转身,前面对着马桶,拉起尿来,六叔听着那滴滴嗒嗒的响声,心里有些想呕的感觉。六叔又长了一见识。
作者简介
唐崛,男,主要从事散文、新闻、文学评论等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