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春联(唐正国)
作品欣赏
写春联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自后蜀主孟昶题撰天下第一副对联,经宋元明清世代流布,写对联贴春联己成为传统中国年祈祥纳福的一种年俗。
我第一次写春联,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年我十六岁。
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的晚上, 家里请人做米糖、搓“欢团”、炒薯条,准备过年来人待客的吃货。我打算凑过去帮忙,顺便弄点吃吃,不曾想父亲却虎着个脸叫我离开,说:这儿你帮不上忙,做你该做的事去 ,准备准备,今年的门对子由你来写,如今你好歹也算是个读书人了,再请人写,说不过去。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严肃,一副不容置辩的口吻。
我知道,父亲是个很要面子的人。那年我初中毕业考入师范学校,给他挣了面子,如果我再能写好对联,那他脸上就更有光了。可他应该知道,从小学到初中我又写过几回大字?
然而,父命难违。接下来的几天,我一心扑在写春联的准备工作上。我知道,一幅好的春联起码具备两点:一是内容好,二是书法好。时间紧迫,我当时制定的思路是:先分门别类地选好各幅对联的内容,然后依照内容逐字练习,重点是把字写得好一点。于是,我找来废纸,提笔练字。刚开始的时候手抖腕颤,横写不平,竖写不直,点写成顿号,弯钩收不住,转折处似长了个疙瘩,笔画歪歪扭扭,结体松松垮垮,写出来的字比刚练大字的蒙童好不了多少。就这样一天下来,弄得是满地弃纸,一桌子的墨迹,急得我是心慌脸热,累得我是腰酸背痛。傍晚时分,父亲踏进我的房间,黑着脸说:不练了。二爹在村头给马爷家写对联,明天你去看看,问问。
二爹,是我的堂祖父,当时有七十来岁了,过去念过私塾。他的字深得柳体之妙,结构严谨,骨力遒劲,是乡邻尊崇的老先生,村里的春联几乎全都出自他老之手。
那天从早到晚我跟了一天,看他如何裁纸张,如何折格子,如何铺毫濡墨,如何提腕运笔,边看边问,用心揣摩,学了不少东西。临走的时候,二爹对我说,他老了,写不了几年了,乡里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少不了一个会写字的人,希望我今后好生练习,接过他手中的笔,为乡亲们服务。听完,我使劲点点头,算是答应。
第二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里,继续临阵磨枪。晚饭时分,父亲跨进来,瞅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比前天好多了。仿佛受了巨大的鼓舞,我急切地回应道:明天我再练练。
腊月二十九,春联书写的大幕正式拉开。虽说有所准备,但初遇红纸,我还是心慌得不敢下笔,那种惶恐的感觉就如同十年后面对我心爱的女人时的紧张怯场不敢表达一样,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后来还是父亲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他告诉我先从“福”字和那些贴在不显眼的地方的对子写起,练练手,热热身,等适应了再依次写那些重要的对联。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按照父亲的指点,果然是越写越顺。不到中午,春联全部写完。望着铺满一地的红彤彤散发墨香的对联,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年春联贴出来之后,父亲总算说了一句肯定的话:比我想象的要好,但和你二爹的字比起来还差得远,你还小,好好练。是鼓励,也是鞭策。
那年正月开学以后,我到县城的书店买了两本字帖,一本赵孟頫的,另一本是隶书。我知道,写好字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要想短期内缩小与二爹的差距,得到乡亲们的认可,必须求新,二爹擅长柳体,那我专攻隶书。于是,学习之余,潜心练字。这样一年下来,颇有进步。
转眼又来到年底,左邻右舍的乡亲,有的图方便,就把红纸送到我家里,叫我写春联。就这样,蚕头燕尾的隶书便第一次出现在山村的门楹上,这种端庄健劲字体也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此后,每到年关,找我写春联的人越来越多。有送到家里写的;也有“延至其家”的,写完后还“设酒杀鸡作食”,热情款待。能为乡亲们服务,我感到十分高兴,和我一样高兴的还有父亲和二爹。
“旧年辞别迎新岁,时序车轮总向前”。伴随岁月的脚步,新产品、新业态如雨后春笋应运而生,如今人们很少自己写或请人写春联了。一到腊月,市场上春联印刷品铺天盖地地挂出来,各式各样,任由挑选,买回去就贴,简单省事。尽管如此,可我总觉得那些从机器里“走出来”的春联,没有墨韵,缺乏生机,“味道”不正。
为了守护心中的那份真实,三十多年,我始终坚持自己写春联。 [1]
作者简介
唐正国,安徽池州,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