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娘三章(李严)
作品欣赏
写给娘三章
娘,今天是母亲节。肯定您不知道,您的儿子知道,因为他上过大学。您孤陋寡闻,“乡瓜子没见过洋袜子”。
这句话很小的时候别人说过我,我当时深感侮辱,气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辩驳。确实我们出生在农村,这是我的胎记,但是我现在已能坦然接受,我就是乡瓜子,还有我娘。
娘您今年五十多了吧,具体年龄我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有去记过、从来没有去想记过。虽然您住县医院我替您办新农保手续拿过您的身份证,但都是太匆匆,没有时间看。
娘,我想说给您听,就在今天。可是我已经远离您多年,连说话您都不一定听懂了吧。您当年含辛茹苦供我上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您的儿子说的话您听不懂吗?
我说母亲节您听不懂,我说我在网上发帖来想念您,给您电脑您也不一定找得到。
娘,您为了让我受到良好的教育,过上好日子,为的就是乡瓜子也要变成洋袜子。或许娘您还有种“一定要娶一个洋袜子回家”的念想吧?
娘,我说点您听懂的吧,回忆回忆。虽然您现在一跟我见面不提起以前的事就爱流眼泪。一提以前的事就无声的流泪,怕儿媳妇看见。今天我没事,儿子陪您一块儿流眼泪。
儿子在您眼中是天下最好的儿子,是您一生的骄傲和自豪。但是您的一句判词决定了我的一生,至今无法走出:你就是犟,犟人吃犟亏。
下半句您没有说,我听其他人说过。我来补充,狼猪子犟了还挨皮鞭呢!
娘我真真是挨了皮鞭哪,生活教育了我,也锻炼了我,娘我已经长大,不是长大的长大,是成熟。
儿子真的犟啊。小时候,我最讨厌上学的。我直到最近才知道。儿子学习成绩优秀,村里、乡里、县里上学的佼佼者,纵横“学校江湖”二十年没有对手。但是我现在我真真切切地知道,我一直是讨厌上学的。
潜意识的例证如下。小时候,家里穷得出奇。家里没有电,只有一个煤油灯。每月要花上三块五毛钱灌洋油,我家每年不固定收入一二百元左右吧(具体时间可能是1990年前后)。这事听起来有点远,但是实际不远。不信的话,1995年前后,平舆各乡镇的学生,家中没有用上电的请举手,或者向前一步走。
我每天要上早晚自习。晚自习回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黑灯瞎火地摸到床边的桌子上,一手把娘添满洋油的灯推翻在地。
小时候,大概推了有四五次吧。
我变态吗?没有,这个真没有。
我也不知道因为啥。以前的原因是我年龄小,也不知道娘把煤油灯放在桌子的哪个具体位置了,所以进屋后,我去摸火柴点灯,最容易把灯推倒。
这里有个悖论。你要找着灯需要首先把灯点着,凭着灯的亮光才能发现灯的位置,但是要想把灯点着,需要瞎摸眼去找着灯。有点绕吧。
还有一点儿,我位听神经不好,方向感不强,好晕车,所以黑夜中不好把握灯的距离。
娘,您总是说“没事,明天再灌点洋油添上就中了,你睡觉吧”。
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以您的脾气大骂一通是肯定的:“干啥没个啥样,一个灯都找不着,你还能干啥,你个鳖形!”。
但是您从来因为这事发过一次脾气。我竟然恬着脸说“娘,我这回注意着慢慢地摸着灯,还是把灯里的油弄豁(洒)了”。
娘,我在您眼里肯定是个小孩了,虽然那时我已经上三年级了,多次代表小学去全乡竞赛,还跟校长合影照相。校长一般跟学生合影三年还不一定有一回呢。
娘,儿子真是人才啊。娘,儿子真是丢人哪,现在想想。我几斤几两您是知道的啊。您从未说破。
我学习成绩一下滑,您就做梦。举着大拇指说:“我梦见毛主席了,他对你举大拇指。”
我当时不明白咋回事,但我确信我是个不一般的人物。这是个秘密,是一个我和娘之间知道的秘密。我不是村里的一般人,有个伟大的人物支持我,知道我的未来,别人都没有。这里无关政治,就事论事。
娘,我有了女儿,我才知道,我三岁的女儿如果哪一点儿不顺她的意,她会无声地反抗,或者毁坏东西。就像我小时候学的政治课,奴隶毁坏奴隶主的劳动工具一样。
娘,我倒愿意成为您的奴隶,可以天天给您见面,为您服务。我现在被要求为人民服务,您也是人民哪。啥时候我也得保持政治正确啊。
娘,回忆是折磨人的东西,想得太多会变得无力。我现在真是有点精神错乱了。回忆着母亲,竟蹦出了歌词。
我不管了,思想就变成脱缰的野马吧,野一回又如何。
娘,您让我发发牢骚吧,工作我还会好好干,啥时候咱也是工作踏实肯干,让领导放心。
要回忆的事很多,但是我就想到了两件事,一个字就是“犟”。娘您为我炒的韭菜炒鸡蛋我最爱吃。我每次都吃不够。
您儿媳妇现在炒的菜,我最爱吃的还是炒鸡蛋。我没跟她说过我最爱吃您做的炒鸡蛋。
娘,儿子是双面胶啊,我得一头粘住您,一头粘住她啊。娘,我不想让您产生“您想做我家的一条狗”的想法,儿子为了尽孝也是斗智斗勇啊。
娘,炒韭菜这事,我真是惭愧啊、内疚啊。
娘,说句打嘴的话,儿子有时真想死掉算了。儿子生得伟大,活得憋屈。死得光荣不光荣还不知道。
但是我上有老,下有小,有牵有挂,咋死啊。况且,儿子还想着享受人生呢。
娘,我竟把您炒的韭菜“不小心”把碗摔碎了。这回是真的不小心,我不是“故意”的。
您炒了半碗韭菜,只剩下有一小撮儿,说是留给在地里干活的父亲吃,其它的全盛给我了。
我端起碗就往门外走,要到“吃饭场里”去吃。儿子也好热闹,好显摆。在屋里好好吃完不就行了吗?非要端到外面吃,学大人一样边说话边吃饭。
结果呢,碗碎,菜洒。用粗鲁的话说就是“吃个鸟毛”。原因就一个字能解释“犟”,犟得跟人家老叫驴一样。
娘,我咋该恁犟呢?
娘,您二话没说,把剩下的一小撮儿,说要留给父亲的菜,盛给了我。
我吃了饭就去上学了。
娘,儿子空闲时间不多,还得加班干活,我就写到这吧。别人给我发了母亲节短信,我才想起您,叫我这个受到过高等教育,整天以孝子贤孙,封建社会卫道士身份出现的人情何以堪哪。
祝您身体健康,平安长寿。幸福不幸福,儿子不敢打保票了。
儿子不孝,愿在您的面前长跪不起。
作者简介
李严,原名李卫信,曾用名李严,1981年生,2005年毕业于河南大学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