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嶺(王鎮)
作品欣賞
分水嶺
1
傍晚,江上的薄霧漸起。
江面朦朧,如煙籠一般。
他的舢板船,順着安靜的江面,漂着。
快到了一個岬角,名曰「分水嶺」。這是兩江的交匯處,一邊是閩江,一邊是烏龍江。
兩江在這裡交匯後,還有半天的水路,就注入了東海。
兩江都帶來了上游的活水,所以這裡魚肥,且多。
他像往常一樣,撒下漁網,靜侯魚兒掛網。
不一會,他感覺到艇兒輕微搖晃。
他喃喃自語,魚兒,魚兒,鑽進網裡,帶回家裡,添柴旺火,去鱗開肚。
他打了個哈欠,眯了個盹。
半夢半醒間,他看到很多很多的魚,掛滿了潔白的漁網。
漁網跳着鍋莊,閃着金光,晃來晃去。
待他醒來,已是夜色漸濃。
好在月朗星稀,起網正當時。
一拉,太沉,拉不動。
不對勁,再使勁,將漁網拉起江面。
一個男屍,仰面纏繞在漁網裡,僅有一條泳褲蔽體。
乍一看,白花花的肉,像只江豚。
他沒敢細看。
是已經死了被漁網掛住,還是被漁網纏住——死的?
管他呢,別惹事,扔回江里,當沒發生過。
他捏着屍體的手腳將他剝離了漁網。雙手再一翻,把屍體推下了船。屍體掉下船幫,江里綻起幾叢水花。
屍體不知從哪兒冒出血水,沾染了船面和江水,紅紅的像水墨一樣滲開,也分濃淡五色。
他飛快將船洗刷,但只七分滿意。
此地不宜久留,他更飛快的回到家裡。
妻子惱怒的說,今天怎麼沒有收穫。他說,收穫個屁,呼呼的背着妻子睡去。
其實他睡不着。
妻子絮絮叨叨了一個晚上,不知道是沒交魚,還是沒交作業餓的。
2
公安說,初步判斷,這個男屍被人割喉,割生殖器,再淹死在江里。
他急忙想打電話,可是突然停住了。
怎麼沒看到男屍被割喉,怎麼看見男屍還穿着褲衩子。
公安想懵人吧。
是不是想引我上鈎?
假如是被我漁網纏住淹死的呢?我該當何罪?!
還是別理會這些破事。
男屍大兄弟,你也別怪我不報告。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還有老婆孩子。
3
一天,兩個公安上門來。公安說,鄭宇,向你了解了解情況,希望你如實配合。
他的腿有點抖。
公安問,鄭宇,你那天有去捕魚嗎?
他瞪着眼睛,想了一會,不敢說有,也不敢說沒有,最後說「好像有。」
公安問,有看到什麼沒有?
他回答「沒有」。
公安問,我們看看你的漁船?
他帶公安來到漁船邊,公安上船看了看,摸了摸,翻了翻,再用相機拍了拍。
公安在船上找到了漁網。
他一驚,早先怎麼不處理掉漁網,有一萬種消失漁網的方法,我怎麼就沒弄。
公安帶走了漁網。
4
等他醒過神來,已經被反背雙手拷好,塞進了警車。
幾個彪形大漢前後左右坐着,神色凝重。
前面一個大漢對着手機,激動的說,報告隊長,對象落網。
他急忙的申辯,我是無辜的,你們搞錯了。
左邊的一個大漢怒喝道,住嘴,回去再老實交代!
叮叮噹噹,到處是重金屬碰撞聲。鐵門、鐵鎖、鐵窗、鐵銬、鐵青的臉。
鐵案如山!
一大漢朝牆上指了指,牆上高懸「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他癱倒了,很快被拎到一張鐵凳上。
癱倒可以,繼續交代。
一大漢,怒喝道,鄭宇,你可以殺人,但你為什麼這麼殘忍,割喉,割生殖器,你這個變態!
一大漢,陰陽怪氣的說,你說吧,好好的說,既然撂這了,何必不說呢。
領導溫柔的說,男人嘛,給個痛快的,來,要不要抽煙。
為什麼殺人?
怎麼殺的?
刀在哪裡?
還有,生殖器去哪了。
他說不出來。
他只能說出那夜,那霧,那船,那網,那白花花的肉。
他說的人家不信,其他的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也要說,既然撂這了,不說能行嗎。
有一萬種方法讓你說。
他覺得自己是掛網的魚,正被添柴旺火,開膛破肚。
還沒用到第四種方法,他全說了。
彪形大漢們都笑了,以為還要用到第五種方法呢。
不是竹筒倒豆,有點支支吾吾。
支支吾吾不要緊,那是緊張,正常。
邏輯不對不要緊,也是緊張,正常。
記不清楚,很正常,還是緊張。
再說,有人幫你回憶。好像你們都在現場。手起刀落的細節歷歷在目,連鳥叫蛙鳴,水聲潺潺也聲聲入耳。
案破了,他供認不諱。
5
他帶着公安來到江邊,隊伍浩浩蕩蕩。
沿岸百姓翹首以盼。
他清晰記得小舢板的位置,用戴銬的手指了指。
兩個蛙人撲通跳下,任務是找刀。
據他交代,刀有十五公分長,八公分寬,曾經做過殺魚的菜刀。
江里冒起汩汩水泡,眾人掀起陣陣聲浪。
然而,
翻出來的不是刀,是一團黃花花的肉,一具沉江三日的女屍,裸體,腫脹,割喉,乳頭被割去。
女屍鼓出的嘴裡用膠帶封住,撕開口,掏出一個男人的生殖器。
毫無疑問這是誰的生殖器。
隊伍如獲至寶,更大隊的人馬隨即趕到。
他被帶回了警車,依然兩個大漢左右加持着。
但他已被冷落,人群的目光早從他的邪惡的面龐轉向女屍的黃肉。
連左右兩個大漢也人在警車,心在黃肉。
除了他的妻子帶着孩子,在人群里遠遠看着他,哭的像快咽氣的魚。
6
有女屍,有男屍,併案。
公安又查的穩、准、狠,真相大白。
原來男女姦情,女人的丈夫手起刀落,割喉,割鳥,割乳頭。
據說用的確是菜刀,普通款。
男的順江漂,一個晚上入東海,東海龍宮餐廳收藏。
女的沉江,無疤無痕,節儉的魚兒開心的笑。
誰曾想,
男屍掛網,女屍被起網。
他——是無辜的。
鄭宇,你被釋放了,警官說。
他看了看天,搖了搖頭,喃喃說道,還有案板的魚會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