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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之生(雪夜彭城)

化之生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化之生》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化之生

民以食為天,漫長的歲月里,中國人都在千方百計為自己和家人找吃的。天經地義的事兒,說不上高尚或卑劣。因為緣分吧,有些人找起來容易,有些人卻很難。實在找不到吃的,那就去行乞。

釋迦牟尼佛規定佛徒是不能有財產的,因為有財產,就會有私慾,就會亂佛徒的心性。沒財產就沒有飯吃,佛徒必須靠行乞生存。佛徒行乞叫化緣,也稱叫化。

後來把俗世人行乞也說成叫化。

討飯好似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伸個手過去,就是硬要。事實卻不是這樣的。

俗話說:討飯也有趕狗難。確實,行乞是要提防狗的。狗是很有靈性的動物,護主心很強。行乞的衣着破爛,身上氣味重,狗以此判斷乞者有攻擊性,所以會很直接地警告、驅趕乞者,甚至有攻擊行為。乞者有打狗棍,也不能隨意使,因為打狗忌主,打了人家的狗,就別指望討人家的飯。老道的乞丐會很專業地使用那根棍。那棍是標誌物,說明了身份,狗見得多了,也就明白來人不是壞人,不過是來「化緣」而已,討得一點食物,結下一段善緣,乞者和施者的行為都在來生緣里載着。那棍當然也有警告惡者的意思,惡人和惡狗,不要太缺德,逼急了老子一棍過去,會碎你骨頭的。

「叫化」之難,並不只在於要趕狗,更在於「叫」。佛徒叫化,只要念佛就行。對「檀越」乞施,就要為人消災除魔,以人平安。俗世人「叫化」,當然不是念佛經,是掌彩,就是對人家祝福。

明個去(布施)來暗個來(得福)

生個兒子做道台(大官)

……

不僅僅行文要被人悅納,還要以聲樂的形式表現,雖然並沒有人規定行乞該用什麼樣的腔調,但聲情並茂是必須的,有會事的,一開聲則草木同悲,石獅流淚。

乞和施,成了雨露均沾的好事。

行乞這看似什麼技術也不要的行為也成了需要專業水平的行當。就說這「叫化」掌的彩,也漸漸豐富、規範起來,成了文化,有些甚至記錄了歷史。

《南昌道情》有這樣的唱詞:

今年過年不跟往年同

男女老少好淒涼

正月里日本人過得修河

二月初八就占得南昌

三月那個三哪

二十萬將士大反攻啊

陳將軍在蓮塘又陣亡

……

在一個乞者的口中,個人的命運和國家的命運也被捆綁在一起了。

贛南採茶戲,是中國戲曲文化的瑰寶,採茶戲中有很重的分量是行乞歌,贛南老牌的採茶戲演員至今都會唱行乞歌,其實不僅僅是唱,還要演,需要動作,需要服飾和別的道器(如打狗棍)

在中國傳統文化里,行乞是不丟臉的,為了養家糊口,迫不得已,出去行乞,好似是很正常的事兒,而且,行乞也是需要道藝的,並不是誰都可以做得了。

我兒時,村裡有個靠行乞為生的人叫錢生,是個孤兒。他行乞時正是破四舊立四新之時,所以他也就無從學得「道情」,他自創一個路子,就是背誦語錄。不知經歷了多少磨礪,他一個文盲真的能讀出不少的語錄。這很不錯,同是沒有文化的老太太給他一碗菜粥,即可聽得一段、幾段大人物的話語,而且受眾很多,男女老少,大家在快樂中學習了,生活了,這真是不錯的善緣啊。

有一次我端着一碗飯在外面吃,不小心一條油煎小鯽魚掉地上了,錢生子動作敏捷地撿起,笑着說:我撿到的。我看到一個乞丐有了意外收穫的喜悅,我自己卻非常沮喪,我自己也就那麼一條小魚兒,掉了就沒有了,就得吃白飯。我急得要哭,錢生子就把魚放回到我碗裡,解釋說:我是開玩笑的。我以一個孩童的智力就明白,他是非常想得到那條小魚的,但他沒有忘記做乞丐的規則:人家不給,不能強求。雖然鄉里有惡俗的說法是撿到的東西當買到的,但那是乞丐也不能踐行的缺德行為。

故里有個李新國,是個非常出名的人物,她之出名有三個原因:一是她出身名門,丈夫是個畫家;二是她在落魄的時候到各村去行乞;三是她是聞名鄉里的兒科醫學專家。當然,她行乞時不唱「道情」,不唱贛南行乞歌,她唱什麼我不知道,我舅舅說她行乞的飯筒跟一般乞丐用的大搪瓷缸不同,她用的是軍人的飯盒,是洋「can」的。她之所以得人施捨是因為她有看病的特技,我妻子的二舅幼時得惡病死去,都攤到竹墊上去等埋了,恰李新國行乞路過,人家知道她讀過大學學過醫,就死馬當活馬醫,扯住她為一個「死人」看病,她真出一方,藥三味,硬是讓人活過來了,這可不是瞎編的傳奇,那個二舅如今七十多歲了,至今一輛單車過縣過市,說起李新國,他是感恩不盡的。

李新國行乞,只是落魄的時候用最直白又簡單的方式公開向社會求助,保全自己的生命,這其實算是一種修行,修全了她的骨子:一是個優秀的醫生。

我外公的曾祖母就是個我寫的小說《折我水上花》里的討飯婆,死了丈夫,這個女人靠討飯養兩個兒子。她天生好嗓子,會唱,不局限唱道情和討飯歌,小曲也唱得世上的好,深受箬塹人喜歡,箬塹人曬大網,女人是不能走靠大網的,漁民怕大網觸了「霉氣」,對這個討飯婆卻「法外施恩」,她戴陽傘,大網上一路裊娜過去,小曲聲如銀鈴漫揺,漁民臉上笑開了花,銅錢也就一路丟過去,兩個兒子也就風吹大。仔細想想,她就是個賣藝人。

行乞之所以能成為文化,當然跟釋迦牟尼的佛學有關;自然,中國的行乞文化也融入了儒家文化甚至其它百家文化。歸根結底,中國大地上的行乞承載着民眾團結互助、生死與共的道德情操。

行乞人絕不偷盜。雖然行乞者可能過州過縣,餐風露宿,但絕不會危害一方的。這好似是不成文的規矩。

某村來了乞丐,並不會被人嫌棄,淳樸的鄉民潛意識裡覺得來了行乞者是類似聽到喜鵲叫、來了猴把戲之類的好事兒。拖鼻涕的小孩會欣喜地跟着行乞者走,甚至非常盼望行乞者到自己家門口去,一旦乞丐了某家門口,那家的孩子會興奮地大聲喊:嫲嫲,來了討飯的!當家的也會熱心迎接,把濕漉漉的把豬食的手在圍裙上擦過,認真聽行乞人唱道情,聽到「明里去得暗中來」、「月月做得三十個工,掙得許多花邊銀」、「生個兒子做道台」,高興得喊出聲:「望先生吉言」,覺得差不多了,就去拿剩飯剩菜,舍己的,會拿米。給米時也有講究的,不能用手直接給米,那是餵牲口的招數,對行乞者不尊,造孽;要用瓢或碗盛着給。

蓮塘縣早先有個殷實人家戶主叫楊暢子,每次出門都在門口擺好一斗米,囑咐家人或是做工的師傅,如是有乞丐上門,就讓人家唱道情,不要唱陳將軍陣亡的事,也不要唱「生個兒子做道台」,就唱「百萬軍中救阿斗」,唱不唱都要給米,給米不要用手抓,要用瓢舀。

我的父親說,楊暢子有一顆非常善良的心,雖然這心在改朝換代的時候被歷史的車輪碾碎了,那些善良的魂靈還在,每年蓮塘圩堤里油菜花開的時候,它們舞着春風,痴情地訴說着過往,往事裡不乏叫化的故事。

我想,化和被化,都是生,是苦難背景里的熒熒之光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