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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对手

《危险对手》是中国当代作家柏杨所作图书《西窗随笔》中的一篇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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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赏

天才和努力,还另外有一个比喻,天才好像枪头,努力好像枪杆。圣人早就曰:「枪头不快,努折枪杆。」这个枪不是卡宾枪机关枪,而是红缨枪──吾友张飞先生想当年就是用这个玩艺的。枪头如果犀利无比,大喝一声,真能把大树扎个大洞。可是该枪头如果生了锈,恐怕大喝两声也扎不进去。如果不管它锋利不锋利,而只一味硬扎,喀嚓一声,枪杆断啦,枪头仍照样扎不进去。

有一天柏杨先生在台北光武西村和一位朋友并肩散步,迎面来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头发长长的焉,两颊瘦瘦的焉,走路飘飘的焉,右手提了一个他妈妈的女用口袋,左手拿着一个烟斗,自言自语,低头猛走。朋友告曰:「此即打狗脱张也。」他有时神智清醒,向人介绍,就是自称「俺是打狗脱张」的,由于连他自己介绍都亮招牌,可知他对「打狗客」是多么重视,也正因为他这么重视,打狗脱才害了他。

该「打狗脱张」,乃台湾银行前「总经理张」之子也,到美国读书,立志非读个打狗脱不可,结果是枪头扎进大树里,硬扎出来一个打狗脱,但枪杆同时也断啦,断出了精神病。美国待不下,只好回国,回国后到台湾大学堂当教习,当了两年,实在木法度,只好当寓公矣。他阁下属于「文疯」一类,对别人没有伤害,独处一室,每天拿着太夫人的手提包,或坐计程车焉,或坐三轮车焉,云游四方,一天能坐一大把钞票。

这是被「天才」打败了的,当然也有幸运没有把枪杆努断了的,不过没有天才的朋友,努力再加倍,枪杆没有努断,其扎不进该成功的大树固一也。我们欣赏一副画,或欣赏一座雕刻,常常觉得有些有书卷气,有些虽然同样的好,简直挑不出毛病,但却充满了不对劲的匠气。君看过齐白石先生的画乎?又看过小儿书上的连环漫画乎?二者的不一样,不单纯的是技术的好和坏,而是画家的画有灵秀之气,画匠的画实在庸俗不堪。君又看过林翠松女士雕刻的塑像乎?又看过乡下庙宇里,供的泥胎神仙乎?同样都是塑像,同样都有鼻子有眼,塑得都很「像」,但林女士的塑像栩栩如生,而泥胎却呆如木瓜。一个没有天才的学画朋友,顶多成为画匠,而永成不了画家,一辈子都没办法有书卷气。一个没有天才的人学下棋,顶多成为段祺瑞先生,虽然屁股绑上火箭,再加发悬梁而椎刺骨,他也成不了吴清源先生和林海峰先生也,对不对乎哉?以闻,候教。

越是艺术,越靠天才,因艺术作品没有一定尺度,全赖天才发挥。电灯泡如果没有电,电灯泡虽然仍是电灯泡,却是死电灯泡。电扇如果没有电,却是死电扇。失去了能源,也失去了价值。电就是天才,没有天才,就是燃上一百盏油灯,就是派上一队人轮流打扇子,那股劲绝不相同。

下棋便全仗天才,所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娃儿是最危险的对手。别瞧他乳臭未干,却真能把大国手下得脑充血。这天才不是单靠努力就可以达到的,有些人努了一辈子力,结局竟栽到啥力也没有努,只不过大人下棋时在一旁望望野眼的小家伙手里。清王朝中叶,大国手施星标先生,他父亲嗜棋如命,为了下棋,连家产都下光啦,可是怎么下都下不出名堂,家里当然经常的棋客满座,施星标先生四、五岁时,别的娃儿正是动枪舞棒玩泥的日子,他已在父亲身旁指指点点,老头在他指点之下,往往大胜。有一次,父亲的朋友来找老头下棋,老头恰巧不在家,就开玩笑问他曰:「汝能弈乎?」当然能弈,一老一少,摆起擂台,然而还没有下三十子,该朋友就觉得要糟,又下了十三、四子,该朋友急火攻心,说他要去厕所,乃驾尿遁而逃。

天才表现在孩子们身上,俗语谓之「神童」,在艺术领域中,各种神童都有,像电影上的童星,像画坛上的小画家,像──柏杨先生的孙女佳佳,现在四岁十一个月(那就是说,快要五岁啦),天生的跳舞奇才,跳舞老师都赞口不绝,自从上了跳舞学堂,不到三个月就升了一级,现在已穿硬底鞋矣。她阁下下得学来,就跳个不停,在地下跳,在床上跳,连吃饭时都要摆个姿势。呜呼,她将来要不成名,还有天理乎?柏杨先生暨夫人走不动时,还要靠她养猪一样的养哩。

南中国大概物产丰富之故,既不愁吃,又不愁穿,文风自比北中国要盛,棋风亦然,而神童因之也特别多。《清稗类钞》上说,两位国手范世勳先生和施绍闇先生,路过广陵,借住在一家私塾里。先是范世勳先生看见顽童们在下棋,手心痒痒,就降贵纡尊,姑下几盘「指导棋」,想不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赢不了一盘。施绍闇先生不服此气,继续指导,也想不到该顽童竟给他来一个赢了二十子的大优势,把二位国手气得一夜都睡不着觉(书上原文是「皆怅然若失」),第二天天不亮就开了溜。一个尚在私塾念三字经的顽童都会下棋,而且又下得那么好,一方面固说明棋艺的普遍和深入,一方面更说明天才的重要也。

范世勳先生和施绍闇先生固然栽到后生小子之手,但他们自己,想当年也曾是神童,别的老家伙也同样栽到他们手里过。范先生「年甫垂髫,已精十诀」,他阁下后来出征北京,向当时的棋王俞清珈先生挑战,俞先生那时已六十多岁,再过一两年就可以告老还乡,做梦都梦不到那个毛头小伙子拆了他的台。该俞老头接受挑战时,也是以「指导棋」心理出现的,下到第三十几子,发觉不对劲,急忙封棋。就在当天晚上,他悄悄拜访他轻视的小子,说了五百公斤顺耳的话,要求他恤老怜贫,让他这一次保持王座,三盘棋结束后,他就卷铺盖回家。范世勳先生慷慨答应啦,准备连下三盘和棋,甚至输给他一盘也行。

可是到了天亮,敲门声急,醇亲王府家人一拥而上,一来代表王爷问安,二来搬他的行李到王府去。他大骇曰:「俞老先生何在耶?」答曰:「老头已经上吊啦。」呜呼,一将成名万骨枯,一个棋王也不知道要战败多少人也。原来俞老头手下的一些残兵败将,一瞧老头封棋,就知道「上得山多必遇虎」,恐怕是遇到了虎,要完蛋啦。而且判断他一定要去小伙子处讨饶,就埋伏停当,把他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向王爷一五一十打了小报告。王爷一听,嗨,你原来没啥真本领,只靠捣鬼呀,就叫账房先生送他二百两纹银,请他另行高就。账房先生瞧他大势已去,就只送去一百两,而把另一百两下了腰包。问题是,俞老头向王爷辞行时,万一谈到了钱,露出马脚,岂不砸锅。就心生一计,除了送一百两银子外,还送了两句翻脸的话,意思是要他一怒而去,再不跟老板见面。这算盘打得够精的,却想不到老头没有照账房先生设计的思路去想,而转弯抹角,想到牛尾巴里啦。那就是说,他想不开啦,就买了一条麻绳,把脖子一伸,哀哉。[1]

作者简介

柏杨(1920年3月7日—2008年4月29日),中国当代作家,出生于河南通许县,祖籍河南辉县常村镇常北村 ,汉族,初名郭定生,后改名郭立邦、郭衣洞,1949年后前往台湾,曾任台湾《自立晚报》副总编辑及艺专教授,为海峡两岸的人熟知。柏杨在很多所学校念过书,但从没有拿到过一张文凭,为上大学数次使用假学历证件,曾被教育部“永远开除学籍”。他的言论和书籍在社会各界引起了广泛争议。 柏杨主要写小说、杂文,后者成就更高,曾被列为台湾十大畅销作家之一,他的杂文集主要有《玉雕集》《倚梦闲话》(10集)《西窗随笔》(10集)《牵肠挂肚集》《云游记》等 。代表作有《丑陋的中国人》《中国人史纲》《异域》等。[2]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