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雅典的鞋子(歐陽江河詩歌)
作品原文
這地方已經呆夠了。
總得去一趟雅典——
多年來,你赤腳在田野里行走。
夢中人留下一雙去雅典的鞋子,
你卻在紐約把它脫下。
在紐約街頭你開鞋店,
販賣家鄉人懶散的手工活路,
販賣他們從動物換來的腳印,
從春天樹木砍下來的雙腿——
這一切對文明是有吸引力的。
但是尤利西斯的鞋子
未必適合你夢想中的美國,
也未必適合觀光時代的雅典之旅。
那樣的鞋子穿在腳上
未必會使文明人走向荷馬。
他們不會用砍伐的樹木行走,
也不會花錢去買死人的鞋子,
即使花掉的是死人的金錢。
一雙氣味擾人的鞋要走出多遠
才能長出適合它的雙腳?
關掉你的鞋店。請想象
巨獸穿上彬彬有禮的鞋
去赴中產階級的體面晚餐。
請想象一隻孤零零的芭蕾舞腳尖
在巨獸的不眠夜踞起。
請想象一個人失去雙腿之後
仍然在奔跑。雅典遠在千里之外。
哦孤獨的長跑者:多年來
他的假肢有力地敲打大地,
他的鞋子在深淵飛翔——
你未必希望那是雅典之旅的鞋子。
作者簡介
歐陽江河,男,1956生於四川省瀘州市,原名江河,著名朦朧派詩人。1979年開始發表詩歌作品,1983年至1984年間,他創作了長詩《懸棺》。其代表作有《玻璃工廠》,《計劃經濟時代的愛情》,《傍晚穿過廣場》,《最後的幻象》,《椅中人的傾聽與交談》,《咖啡館》,《雪》等。著有詩集《透過詞語的玻璃》,《誰去誰留》,《事物的眼淚》、評論集《站在虛構這邊》,其寫作理念對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詩壇有較大的影響,現居北京。[1]
作為詩歌創作者和藝術評論者的他,總是在兩種身份間自由地轉換。寫詩,並時不常地跳出來,對自己的作品以及一個時代的創作特點做着高屋建瓴的總結和評價。[2]
在他看來,詩歌絕對不止傳遞優雅、傳遞感動。在他的作品序列中,抒情詩極少見,《最後的幻想(組詩)》中的《草莓》算是一首,「那些優美的詩對我來說太容易了,我嚴格地控制自己不寫那樣的詩,這是一種自律。詩人處理一滴水,一定是把一棟樓蓋進去,把一個城市建在這個水滴里,給它一個世界觀,給它一個宇宙,就像佛家所說的大千世界。」[3]
他不留情面地批判民國以降現當代新詩的傳統,「民國範式太簡單了,基本是一個溫柔的、軟性的、像按摩一樣的調調,無助於人們去理解自己所處的時代。當今中國詩歌缺的正是豹子一樣的利爪,大多只是貓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