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鄉美食四題(時培余)
作品欣賞
吾鄉美食四題
吾之家鄉地處江淮分水嶺中部平原,北向望是一馬平川,直達百里開外的壽春;西鄰老淠河,四季水流無絕。在這樣大的範圍內,水系縱橫,土地肥沃,吃食可謂豐矣。
今日單獨表一表韭菜。吾幼年稱之為長命菜,大抵緣於兩點:其一、一茬茬平根割起,少些時日,即發出嫩苗來;其二、凌冬不死,即使苗已完全枯死,仍有宿根深埋泥土,待到冰雪融化,凍土始解,即發出嫩苗。故吾鄉有清明吃頭刀韭之說,其言新春韭菜之味美。
老杜詩云「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老杜途遇故人,滿心歡喜,恰逢春夜小雨,衛八處士的家醅濃淡相宜。人生動輒如參、商二星,此出彼沒,不得相見;今夕又是何夕,咱們一同在這燭光下敘談,「別易會難」之感油然而生。
千年後的某個清晨,祖母拿起小鐮刀,迫不及待地割一把頭刀韭菜,「給娃娃蒸韭菜雞蛋吃可好?」當然是上好的吃食啦!韭菜葉切成細節,甩倆雞蛋,攪啊攪啊,大鹽粒子在碗裡響聲漸息,也就算攪勻了,挑一小塊豬油,兌上半碗水,即可下鍋。蒸雞蛋定要是粗陶的缽子才好。待到補了幾把小火,韭菜之香,米飯之香,柴草燃燒之香,眾香齊聚,那香味穿過厚厚的木質鍋蓋直達口鼻,足可令人三日而不知肉味也。
端上桌,祖母笑着說:「今天打牙祭,十個菜喲……」其實就只有韭菜蒸雞蛋,九菜即韭菜,而非九道菜也。
一整畦的韭菜都發一拃長了,傍晚時分,爺爺就成片成片地割起,然後稍微摘一下把成把,第二日挑到集上點心鋪,那日準會帶回來好吃的韭菜盒子。
有時家裡也做。新鮮韭菜切碎,攪拌麵粉,在油鍋里炸。記事起,家裡就有大小兩個鐵皮的炸韭菜盒子的器具。起先不知為何要兩套,後來大些時候方曉得逢年過節才用大一些的。
韭菜開花——一條心,五六月份,韭菜抽出苔(花莖),頂着花冠,白色的小花,攢成傘狀,艷陽下煞是好看。
還是韭菜,變着花樣吃。炒韭菜花,炒韭菜苔,韭菜炒雞蛋,韭菜炒青椒,韭菜炒豆芽,醃韭菜……奶奶的菜罈子裡韭菜和辣椒、小蘿蔔頭、刀豆一起泡製的泡菜足可以接上來年的頭刀韭。時至今日,隔三差五必吃韭菜,這韭菜的香啊已入骨髓,血脈里少不了韭菜的滋養。
桑葚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這是詩經里的句子,桑葚在吾鄉稱之為桑果,是桑樹結的果實。上世紀八十年代鄉里廣植桑樹,養蠶為業。
四五月間成熟,初為青色,漸漸變紅,成熟的時候為紅黑色,黑中帶紅。狀如指節,長不盈寸,然酸甜可口!為吾幼時之美味也。
桑椹之果汁為紫紅色。因其汁多,稍不留意輒浸染衣服。
曾記得上學路上有一株大桑樹,一年桑椹熟時,與夥伴攀援樹上,即摘即食,好不暢快!臨走時還不忘摘一把揣進兜里,回到家自然是少不了大人的一頓訓斥。即便如此,仍是迷戀桑果的酸甜。常常是嘴唇紅紫着笑指同伴,「瞧你的嘴」,唇齒間尚留着一份香甜。
時下又至一年桑葚成熟的時候,昨日逛菜市見有買桑葚者,籃子裡的桑葚清一色的黑。其味仍是那味,其價則堪比肉價了,遙憶幼年之桑椹落得滿地皆是,我們專挑掛在樹上的採食。咂咂嘴,恍惚又回到了塘前的大桑樹上。
茭瓜
吾鄉水塘近岸處常生茭瓜秧,鬱鬱蔥蔥立在水邊,每到夏末秋初便可採摘茭瓜。其有學名喚作「茭白」,吳方言區稱其「高瓜」,又有菰筍、茭筍的名字。稱其「茭瓜」,其實並非瓜類。
茭白有多年生宿根,冬日枯黃,春天又發新葉。古人稱茭白為"菰"。在唐代以前,茭白被當作糧食作物栽培,它的種子叫菰米或雕胡,是"六穀"(稌、黍、稷、粱、麥、菰)之一。菰稈部未經真菌寄生的植株稱野茭白,又稱雄茭白,吾鄉人稱這樣的茭瓜為公茭瓜。
後來人們發現,有些菰因感染上黑粉菌而不抽穗,莖部不斷膨大,逐漸形成紡錘形的肉質莖,這就是現在食用的菜蔬——茭白。我國食用茭白歷史悠久,《禮記》記載:"食蝸醢而菰羹"。菰食就是菰米飯,可見周朝已用茭白的種子為糧食。早在西周時期,人們發現這種菌癭細嫩可食,是一種美味的蔬菜。《爾雅》記載:"邃蔬似土菌生菰草中,今江東啖之甜滑。"《爾雅》成書於秦漢間,可見當時除用茭白種子為糧食外,已用茭白為菜。
茭瓜嫩的可生吃,選取細莖,剝去外面包着的葉鞘即食,又嫩又脆,解渴管餓。做菜可炒韭菜,宜切成絲;炒肉絲宜切絲,無肉可用青椒代替;當然也可以切成片狀炒青椒,若是佐以黑木耳和紅椒,色香味俱佳,味道鮮美,又極下飯。
老了的茭白變得干而疏鬆,食之無味了。一時吃不完,又怕其老去,就採摘下來切成絲或片放簸箕里曬乾,做成茭瓜干。到收冬後,菜蔬少了,茭瓜干燉咸鵝,味道那叫一個「絕」!一直可以吃到開春。
梨
我家有個菜園子,菜畦間種着各色菜蔬,塘邊栽種果樹,有梨樹、李子樹、桃樹、杏子樹、柿子樹、桑樹。夏秋兩個季節最是快活,可以吃到多樣的美味。
今日單表一表梨子。
天下的花中,要說白,當數梨花。春風蕩漾,梨樹花開,千朵萬朵,壓枝欲低,白清如雪,玉骨冰肌,素潔淡雅,靚艷含香,風姿綽約,真有「占斷天下白,壓盡人間花」的氣勢。那時家家戶戶塘邊種着梨樹,春來花開綿亘相連,美不勝收。「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是描寫雪後美景的詩句,倘若描寫梨花盛開的美景,用「忽如一夜北風來,塘邊飛來香雪海」來描繪最好了。
我家塘邊梨樹大抵可以分為四種:黃梨、麻梨、磙子梨、蘋果梨。黃梨,因其果皮呈黃色而得名;麻梨,因其果皮上有小麻點而得名;磙子梨不像其他的梨一頭大靠近果蒂處小,磙子梨像極了打稻穀的石磙,兩頭一般大,標緻得很;蘋果梨酸中帶甜,很像蘋果的味道。
梨子品種不同,成熟的時間也有差別。夏秋之間,梨子陸續成熟。麻梨最先可以吃,麻點愈明顯的梨子,其味道愈好。黃梨的皮薄肉白,既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着吃。感覺煮熟了吃要甜一些,因為兒時每每吃煮黃梨手指都會粘乎乎的,很像麥芽糖餅的粘。午後或是晚間,沒得吃食,就煮梨。一口氣三四個梨子下肚,五臟廟便寂靜下來。冰糖燉黃梨還可以治感冒、咳嗽。我咳嗽久了,祖母就用此法,一連吃上幾天方能奏效,很是過癮。
最喜的是蘋果梨,單是聽這名字就是極好的。盛夏午後,塘邊石板(石板是長約一丈的青條石,一頭搭在塘邊,一頭由兩根木樁固定,伸向水塘里,可是洗菜搗衣的好地方。)上一邊沖涼,一邊尋找顏色泛黃的蘋果梨。吃梨要選品相周正的,家鄉還有句挑選瓜果的順口溜「歪瓜癟棗周正梨」。發現目標後,低處的一伸手即可夠到;倘若在樹梢,就用小魚叉一戳。也不立馬就吃,力求味道甘美,往往放在水裡泡一會,退了熱氣再吃。一口咬下去,脆甜爽口,滿口生津。
靠近石板的那棵梨樹,是不是因為上面攀着金銀花的緣故,梨子最是香甜。答案再也無從找尋,金銀花尚在,梨樹已經老朽亡故了。那些和梨樹一起老去的光陰啊,深掩在日漸荒蕪的老園子泥土裡。
磙子梨又名秋半斤,秋後方成熟,因其個頭大而深得大人們的喜愛。成年後才知曉梨的品種遠不止家鄉的幾種,河北的鴨梨,安徽的碭山梨,新疆的庫爾勒梨……但情感上總覺得吾鄉的梨味道最美。 [1]
作者簡介
時培余,安徽六安人,六安市解放路第二小學語文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