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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爺的脾氣(蔣九貞)

四爺爺的脾氣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四爺爺的脾氣》中國當代作家蔣九貞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四爺爺的脾氣

往事如煙,世事難料,有時候哪怕針尖一點兒大的小事也可能引出大的變化,這就是所謂前因後果,不在因多大,也不在果多大,偶然的觸發,必然的結果,人世間就是這麼回事,大到國事,小到人事,或者雞毛蒜皮算不得事的事,無不如此。

在北湖董姓全部撤出之前,據說四爺爺與董先雲(記不清名字了,似乎有個雲字,權且就叫這個吧)幹了一仗。事情的起因很簡單,董先雲大黑早起來挎了個大糞叉(箕)子,莊前莊後溜達拾糞,忽一抬頭,看見我四爺爺。當時我四爺爺正蹲在老屋後邊的坑塘那兒大便,董便笑着說,是您啊,爺們?我四爺爺不耐煩,嗔怪的說,啥爺們?是你是爺還是我是爺?董先雲慌忙陪笑,低聲下氣地說,您是爺,您是爺。我四爺爺是誰?他脾氣壞可是這一帶有名的,一般沒人敢惹他。他無理也要攪三分,這回算是抓住理了,還不鬧個天翻地覆?他氣哼哼的,嘴裡不乾不淨,日奶奶操老爺的罵,並說,大早的碰見個狗,吃熱屎也不等人提上褲子。董先雲本來憋又憋咽又咽忍了,可是走出去老遠偏又嘟囔,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逼急了誰怕誰?這話偏又讓我四爺爺聽見,他哪裡肯饒?當時就追上去,扭打在一起。四爺爺的威名大,董先雲先自膽怯了,只兩三個回合,就被我四爺爺打翻在地。四爺爺硬說董先雲罵了他,給人家抹了一嘴他新拉的屎。

1998年,那年我生病,請假休息,去南京休養。其間,認識了政協江蘇省委副主席段緒申同志,他夫人姓董。一次,我在他家裡做客,他夫人告訴我說,她原先就住在北湖,是最後一家從北湖搬走的,算一算,也應該是四十年代中期了。至於我說的這件事,即我四爺爺和董先雲打架,她說,沒有的事,四爺脾氣雖不好,但兩家關係還是不錯的,咋會發生打架的事?三爺是好人,仁義,是咱那一片的「人頭」,俺都忘不了他的好。她說的三爺,就是我爺爺。

鄉音難改,鄉音最親,鄉音是打開心結的鑰匙,鄉音也是化解疑團的清醒劑。她的一口家鄉話,讓我頓時解除了「武裝」,相信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既然董姓人否認,我想關於四爺爺與董先雲打架這件事一定是子虛烏有了。謠傳嘛,本就不可信,況且年代那麼久遠,當事人均不在世了,已「死無對證」。對於時間來說,一切前嫌都是不存在的,所有問題都可以過去,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都會煙消雲散,什麼恩,什麼仇,到頭來皆是一場空。追蹤三代以上,你還記得幾何?什麼都在變,只有未來不變,不變的都是未知數,未知的事物才會使人眼花繚亂。

但是,這並不是說我四爺爺就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他屬於那種口呲牙硬、胡攪蠻纏的人,這種人,老天爺也拿他沒辦法。我四奶奶以及他的兩個兒子的死(或出走)都與他有關,這應該不是空穴來風。

首先是我四奶奶,她是一個「懸案」。因為我過去從來沒有想到要寫文章,沒想到文章里會涉及到她,所以在我可能的時候沒有去核實她的死因,現在是晚了,了解這一切的人都相繼離世,關於她的確切情況已經無從摸清楚了。有兩種說法,一是四奶奶受不了四爺爺的打罵,回了娘家,就再也不回來了。四爺爺絕不是那種街上的小混混,那種小混混往往在外邊「混」在家裡勤,對待老婆更加溫存,是「打外卻顧家」的人,而四爺爺不是,他里里外外「一張皮」,對誰都凶,特別是對自家人,老婆更是他的「出氣筒」,非打即罵,家常便飯。誰能受了這樣的折磨?她採取了逃避的方式,忍受着對兒女的思念,在娘家了此殘生。或者,她選擇了輕生,像我奶奶一樣做了吊死鬼。這就是她的第二個結局。但是我不願意相信這個結局,這個結局對於她來說太殘忍了。我奶奶是因為家庭變故,忍受不了由富變窮的跌落,感覺前路渺茫而尋了短見,但我四奶奶不應該再走這個路,這對於一個大家庭來說,那是怎樣的不幸啊!

其次是他的大兒子。四爺爺的大兒子我是應該叫大爺的。他很有個性,大膽,獨立,凡事有自己的主張。他的個性,與四爺爺的壞脾氣相遇,就是一天到晚的「戰爭」。到了十六七歲,越發激烈,以至於爺兒倆不能共事一處。有一次,四爺爺從外面進來,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見大兒子正端起碗要吃飯,火了,張口便罵,娘的X,餓死鬼托生的,老子還沒吃呢你就吃?他的大兒子放下碗,說,地里草那麼多,我吃完了去薅。四爺爺罵道,薅你娘的X草?我叫你吃!說着,嘁哩啪啦,把飯碗從案板上撥拉掉,把鍋也給砸了,稀飯撒了滿地。從此,他的大兒子跑了,跑得無影無蹤,多年杳無音訊。一天,他回來了,那是淮海戰役後期,他回來是要帶他的妹妹的。原來,他跑了以後就去投軍了,參加了國軍,現在已經是一個什么小軍官了。這些我都是從四爺爺的女兒、我的叔伯姑姑嘴裡得知的。姑姑說,那時她換了衣服,穿了一襲大花的旗袍,換了高跟鞋,摩登得很。但是,她終於沒有走,她大約聽說他們是逃往台灣的,那麼一個小島,那麼遠,隔着大海,離家鄉萬水千山,怯了。她一猶豫,她的哥哥也沒有勉強,就帶着他的女人和女兒走了。他的女人是我們鎮上一個大姓人家的女兒,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結的婚,只知道他到哪裡她也到哪裡,他們在杭州還生了個女兒,叫杭生。當時,他們一家三口就這麼匆匆地走了,而我這個叔伯大爺始終沒再與他的父親、我四爺爺見面,他恨他。

上世紀九十年代,受我這個叔伯姑姑和鎮上我這個大娘的娘家人鼓動,也是兩岸開通了往來,不少跑到台灣的人都回來探親,甚至有的在大陸定居,我從他們那裡獲得信息,說我這個叔伯大爺住在台北某處,我便給他發了一信,可是,如石沉大海,至今沒有消息,也不知他怎麼樣了,他們過得還好嗎?

再次是他的二兒子。他的二兒子那一年也是十六七歲,十六七歲的小伙子已經可以獨擋門面,地里的「十八般兵藝」樣樣精通,犁耕耙拉無所不能。這天早上,天才蒙蒙亮,他就起床了,他起床以後先小解,到門口撒了一泡尿,然後去牲口房裡給牛加了草添了料,就又去屋裡睡覺了。他想晚一會兒起,等牛吃得差不多了再起床,反正地里的活也不多,昨天耕過的地今天耙兩遍就行了。然而,四爺爺可不這樣想,他自己可以不干,別人不干不行。他見二兒子回屋睡覺了,氣不打一處來,這牛早料已經吃過,人也醒了,還磨嘰啥?罵道,娘的X,懶種,起來起來,耙地去!又罵了一大片難聽的話。我這個二叔心裡窩屈,也沒說什麼,就嘟囔着臉,打着哈欠,迷迷糊糊拉了牲口,一路踉踉蹌蹌到了地里,套上,自己上了耙,揚起了鞭。也怪他沒站好,可憐我這個二叔一下子從耙上栽下來。他是往前栽的,栽到了耙底下,耙刺從他身上耙過,他死了。

無論如何,他的死對四爺爺都是一個相當沉重的打擊,自此,四爺爺便又多了個毛病:酗酒。

以上都是我聽說的,屬於耳聞,其中有多少真相,我不敢保證,但是足以說明我四爺爺的脾氣真的夠壞。以下是我的目睹,我相信我的眼睛,我也相信我的感覺,在我生命的最初幾年,我見到的真實的四爺爺到底什麼樣子。

四爺爺那時候五十多歲,個子高高的,瘦瘦的,隻身一人,住在老宅的西部,一個獨立的小院。他時常穿一身灰色的長袍子,也不和誰打交道,就那麼獨來獨往的樣子,頭既不高昂也不低下,永遠不卑不亢。他「金口難開」,一開口就罵人,腰裡別着酒瓶,想喝就喝幾口,喝了就罵,罵大街,罵滿莊,好像沒有人不得罪他。他罵街也沒有人敢應,他不提名不提姓,誰也不拾那個罵挨。都說,好人不軋臭狗屎,大家見了他躲得遠遠的,都不惹他。有時候娘就說他,小叔,別罵了,歇歇吧。他就瞪眼,咋?你攔我?你他娘的敢!我吃我的飯,我穿我的衣,我的嘴長在我身上,我想罵我就罵,我想罵誰就罵誰,你管得着?那時我老太太還活着,老太太就說,瘋老自死,我前世做的什麼孽生出這麼一個東西?家敗出野物,家敗出野物啊!

也有例外。有一回,村里來放電影,白色的銀幕一拉開,我們這些孩子早已搬了凳子,搶了自以為的好位置。其實,哪用得着搶,村里就那麼幾個人,就算三鄉五里的來,也填不滿整個莊裡一條路。夜幕降臨,有些人家還沒有吃飯,電影就開始了,場內一片混亂,喊吃飯的,找人的,孩子哭,大人叫。先放加映。電影是無聲的,配上講解員的話,才能明白怎麼回事。我也不知放的是什麼,講的是什麼,只是糊裡糊塗的看。忽然,我四爺爺出現了,他可能剛喝了酒,一竄一蹦的,一跳老高,罵咧咧的來了。他大罵沒經過他允許就在這兒放電影,他說這路是他的,是他三哥買下的,我日恁祖宗,恁這些龜孫羔子,恁咋不去XX家裡放?這一次他提名了,這一次他犯了眾怒,也影響了上級來宣傳效果,許多人就站出來阻攔,說,你罵誰?你再罵,就撕叉你的嘴!四爺爺嘴硬,依然高聲,我就罵,我看誰敢?雙方起鬨,場面難控,幾個人就按住四爺爺打。

我怕四爺爺,覺得人家打他打得痛快,看你還威風不?你也有挨揍的時候?我還以為就沒有人敢揍你呢!

等我們家裡出來人的時候,已經打了他好一會兒了,電影也停了。我爺爺把大伙兒拉開,從地上把打得半死的四爺爺拉起來,什麼也沒說。看得出來,爺爺隱忍着,他半拖半背的將四爺爺弄回家。

我父親此時剛開會回來,他從小鄉的鄉隊長(當時建制,鄉里三大員:鄉長、鄉文書、鄉隊長,鄉隊長管着全鄉的武裝、保衛、治安、徵兵、剿匪等項工作)降級到農業合作社的社長,心裡尚有股子怨氣,看到眼前的情景,真的氣了。他吆喝着說,誰破壞了電影的放映?這是宣傳社會主義改造懂不懂?

就有人說,社長,是恁家四爺鬧騰的,他反攻倒算扯舊賬。

他反攻倒算?一個下中農的,反攻倒算啥?

他說這路是……

父親明白了,他安排電影繼續放,然後急匆匆回了家。以後的事情我不得而知。我竊喜之餘,仍然看我的電影,直到散場。

其後,我明顯感覺四爺爺蔫了,他精神不振,萎靡至極,常常兩手薅着袍子,這個牆角蹲一會兒,那個台子靠一靠,有時候在太陽底下一曬就是半天,不動也不靜,死了一般。

沒多久,他果然死了,死在我老太太之前。老太太仰天長嘆,少了一個禍害。

莊上就有放炮的,竟然像過節一樣熱鬧[1]

作者簡介

蔣九貞,本名蔣廣會,又名蔣嵐宇,其他筆名蘭宇、山風、蔣也談等,自由寫作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