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牧專(張富存)
作品欣賞
回望牧專
也許,懷舊是一個人漸漸變老和趨於成熟的標誌。這幾年,隨着歲月的印痕在我身上一層一層的復加,坐在時光深處,我總愛懷舊,相關的,不相關的,像一隻只活蹦亂跳的小兔子接踵而至,時而向東,時而朝西,漫無邊際地在我近已荒蕪的心田上狂奔……
我的大專時光是在鄭州牧專度過的。大專三年,我和同學們一起來這裡讀書,學習,聆聽教誨,揮灑青春,共話未來,相互結下了深情厚誼。30年過去了,每次想起,總有一股暖流溢滿心田。
母校就位於黃河故道上,那可是個風景秀麗的好地方。學校坐北朝南,占地千餘畝,遠遠望去,彤雲掩映下,高樓林立,紅牆蜿蜒,綠樹參差,修木疊翠,一派旖旎的園林風光。
學校前面,是一條寬闊筆直的畜牧路,兩旁垂柳依依,搖曳着萬種風情。
畜牧路向東,牽着柳衣走,漫過一條蚰蚰蜒蜒的小煤屑路,一灣曲曲折折折的荷塘,會帶你到夢中去。夏日裡,塘里的荷花都開了,紅紅的一片,一眼望不到邊,走進去,就像是走進了江南水鄉里。
學校西邊,是一個約摸有幾百畝地的大梨園。春天時,雪白雪白的梨花汪洋恣肆地開着,香氣瀰漫得到處都是。同學們常常三三兩兩地結伴而行,來此觀光,賞景,散步,聊天,把煩惱留下,把歡樂帶走,打發着學生時代的悠閒時光。
畜牧路向西,踩着柳煙去,不過一里之遙,就是川流不息的107國道。隨便一個站點,往南可直達省動物園,紫金山公園,亞細亞商場,華聯商場,市貿中心,「二七」紀念塔;向北走不了幾站,就是綿延五千米、氣勢雄偉、有着亞洲最長公路大橋美譽的鄭州黃河公路大橋。星期天,同學們常常把課餘時間大把大把地拋撒在這條南來北往的交通線上。夕陽西下時,就返程停在路邊的一家小飯店歇歇,三塊錢來一大碗鄭州老燴麵,吃飽喝足了,也不累了也不餓了,也不想家了,就高高興興地回校,準備準備,重新開啟新一周的生活。
學校的大門前,掛着一個寫有「鄭州畜牧獸醫專科學校」的大牌子,一行龍飛鳳舞的草書,猶如一叢叢草木扶疏的牧草,向人昭示着它蓬蓬勃勃的未來。進大門,左側有一間收發室,我們畜牧九0級的家書就寄存在這裡。隔着玻璃窗朝里望,那一封封厚厚的家書里,橫看豎看,總能瞧見一抹期盼的身影。每天午飯後,我們班裡的義務收發員,也是我們畜牧系的學習部長劉懷記,會很準時地把信件分發給同學們的手裡。讀着「抵萬金」的家書,同學們的心裡溫暖如春。
順着一條逶迤的大道往前走,兩側旁逸斜出的法國梧桐樹撐着碧傘、拂衣牽袖地迎接你。舉目四望,空曠處,是學校栽培的牧草基地,有的像棋盤,有的像綠毯,有的像綠野,像翠屏,像碧繡,像靛湖,芊芊莽莽的黑麥草,壯壯實實的聚合草,扯扯秧秧的三葉草,溫文爾雅的紫花苜蓿,以它們奔放的青,質樸的綠,憨厚的藍,謙卑的紫,牽心你,顧盼你,媚眼你!穿行其間,真會讓你忘記了是在都市學府,親熱得讓你感覺就像是回到了自家的田園詩畫裡!
挽着牧草,吻着馨香,循着大道邊走邊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寫有燙金大字的「鄭州牧專綜合實驗大樓」。這是牧專的門面,自然建得是豪華一流。牆體通身用不知是什麼高貴的白色瓷磚自下而上精心雕砌而成,看着銀光耀眼,高端大氣,典雅素靜,又不失親切平和之感。藍天白雲,碧草幽木,又有這百尺巍樓相互輝映,堪稱是絕美的搭配!大樓的主體從我來報到時就站起了,一直到我畢業那年,才交付使用,據說投資上千萬,這在那個經濟還不甚發達的年代,聽來不能不令人咋舌!當然啦!牧專是全省畜牧族輩的翹楚,能耗費巨資,也是「領跑者」的遠見獨到。記得我們來此上的第一節實驗課是畜產品加工,指導老師叫馬麗娟,實驗課的具體內容我都忘了,但火腿和牛奶的香氣至今還在我的唇齒間流淌。
實驗樓左邊,是階梯教室,也是白牆銀檐,一色的端莊素雅!一條銀蛇似的階梯繞着樓體外緣盤旋而上,直插雲霄,站在頂樓,似乎舉手就能夠到天上的雲朵。老是想,建這麼個造型,設計者是希望我們也能循着一步一高的階梯去攀登科學技術高峰吧!階梯教室是大教室,常常是一個老師帶的幾個班都集中到這裡一起上課。我們第一學年的高等數學就是在這裡結業的。仍記得教我們數學的是彭榮芝副教授,一位女老師,五十多歲,帶眼鏡,講起課來抑揚頓挫,拉着長聲。彭老師很嚴肅,不苟言笑,卻有一顆慈母般的心。時值隆冬,那時教室里也沒暖氣,幾塊窗玻璃早就不翼而飛了,只剩個窗欞子在那兒,大風一刮,呼呼啦啦地響,凍得同學們直發抖。有同學給彭老師提意見,彭老師用手指着頭上的天,一字一句認真地說:「找上面啊?學生的力量是無窮的!」一席話說得我們心裡的燈都亮了。不幾天,損壞的玻璃又重新裝上了。我們又能坐在溫溫暖暖的教室里舒舒服服地聽講了。
實驗樓右邊,是幾幢教工家屬樓,也是普普通通,看不出有什麼特別,只是到了晚上,樓上的燈都亮了,站在遠處看,那影影綽綽的窗格子裡,怎麼看怎麼覺得,里看好像都住着一個火熱的小太陽。
這是老師們的生活區,平時我很少光顧,很多時候,總是遠遠地站着,深情地注目。但也去過兩次。
第一次是在入校前夕,我去拜見寧瑞霞老師。因為我回鄉八年又考上大專,欣喜之餘,還怕錄不上,心裡不踏實,就在一個親戚的引領下找到了寧老師。寧老師被我落榜不落志的精神所感動,表示一定要幫這個忙。進校後才知道,寧老師是工程系的系主任,早年去西藏支邊,任縣長,支邊期滿後就來到了牧專。印象中,寧老師四十多歲,個子不高,很瘦,也不很白,有點滄桑感,但一說一笑,待人很熱情。現在想來,寧老師膚色較重,或許是因為她早年在西藏支邊,受那邊的強紫外線太陽光照射的緣故吧。總之,寧老師對我有知遇之恩,是我牧專三年應該感激的第一位老師,因此也成了我一生中永遠的牽掛。如今,寧老師早已到了退休的年齡,在此輕輕地問一聲:她老人家還好嗎?
第二次去是拜見陰天榜校長。那是又一屆新生開學時,我們縣的一個老鄉在他哥哥的陪同下來學校報到,他是沒有參加高考直接經中考招過來的委培生。委培生就是地方上委託高校培養的學生,是高價生,委託費得一次性交清六千元,否則不能入學。這對於當時一個沒有背景的普通農村家庭來說,不亞於是天文數字。看他哥倆正在為交不起學費發愁時,我就報着試試看的態度小心翼翼地去見了陰天榜校長。沒想到陰校長熱情地接待了我,先是讓座、倒茶,然後問明來意,讓我一下子沒有了拘束感。陰校長看我說得那樣肯切,最終還是開了綠燈,才使得我的那位同鄉如期入學。事後我常想,我一個普通書生,哪有那麼寬的臉面啊!那完全是身居廟堂者對一個蒼生百姓的憐憫罷了。陰校長是獸醫學教授,廳級幹部,可謂著作等身,大權在握。可他給人的印象總是那麼平易近人,平時說話面帶微笑,帶個眼鏡,溫文儒雅,一副學者風範。學校給他配有專車,可他老是騎着自行車上下班。後來,就是不久,我無意中看到了一篇也是牧專的前輩、大腕兼校友吳樹蘭先生於2014年12月5日發表在《駐馬店日報》副刊的文章,題目是《我的老師陰天榜》,才知道陰校長早於2014年9月20日就已與世長辭了,文章中引用了陰校長在寫給組織的遺囑里有這樣一段話:「生老病死、自然規律、不可抗拒;社會多元,價值取向,各有選擇。我認為,人本赤條條地來,理當靜悄悄地去。辭世後,喪事從簡,不發訃告,不搞任何治喪活動。我的有用器官剩餘不多,只能將眼角膜捐贈給鄭州市紅十字會……」看了,淚水頃刻間模糊了我的雙眼,也蕩滌着我的靈魂。
再往前走,是兩棟很有年代感的教學樓,看上去雖不甚高大,但卻得體;雖不甚豪華,但卻舒心。它是牧專的根,是牧專的搖籃。牧專就是在它的孕育和撫慰下,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根深葉茂,碩果滿枝。我們班屬於畜牧系畜牧專業,九0級的,都稱牧九0。
我們畜牧系的黨支部書記是劉天寶,五十來歲,高級畜牧師,相當於副教授職稱,他既是畜牧系書記,也是我們的班主任,但不教我們班的課。他家是豫北濬縣人,課堂上他給我們講過他的家史,他是苦出身,好像劉老師的爹娘是被日本鬼子的飛機炸死的,是他舅舅把他撫養長大,才有幸成為了新中國的建設者。因此,他總是懷着一顆赤子之心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也總是處處以自己的一言一行去影響着周圍的每一個人。在我們眼裡,他就像是一個嚴厲的家長;在他的眼裡,我們就好比是一群鄉下的野孩子,一會兒看不見,唯恐我們會跑出去偷瓜摸棗惹事生非。
由於我是「實踐生」,是高考落榜八年後才去上的學,在家已經結婚生子,因擔心如實填寫婚姻狀況會影響錄取,因此在檔案的「婚否」一格里填寫的是「未婚」。劉老師看我年齡偏大,鬍子拉碴的,又滿身透着泥土氣,就懷疑我在家已經結過婚。我是個眼裡藏不住一點心事的人,經他一番詢問,我終於道出了實情。當時我有點害怕,害怕會不會被學校辭退。誰知,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落榜八年還能考上大學,不容易!其它不說了,把檔案改過來吧,要對組織上負責!」入學半年後,我滿含感激地又重新在我檔案的「婚否」一欄里端端正正地改成了「已婚」。劉老師對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一直感染着我,成了我人生中取之不竭的精神食糧。畢業後,我一直打聽着他的消息,聽說,恩師也於幾年前就去世了。
與劉老師相比,林文忠老師屬於同學們心目中的「慈父」。林老師雖然已過知命之年,但工作起來仍是雷厲風行,像是年輕人,加上他說話風趣,幽默,為人又熱情,豪爽,很受學生們的愛戴,因此,同學們心裡有個啥事,有解不開的結,都願意找林老師聊聊。林老師是我們畜牧系主任,同時又是我們的任課老師,副教授,教動物繁殖學。林老師很忙,除了教課,他幾乎把畢生精力都獻給了革命老區信陽的山山水水。那時,雖然時光已進入到改革開放的九十年代,但在大別山區信陽,滿眼儘是溝溝壑壑,溪溪澗澗,平地很少,幾乎全是水田,農業以種稻為主,大機械根本用不上,農民還在貧困中掙扎,水牛是農民的命根子,但水牛的自然繁殖率很低。
記得林老師在課堂上講過,只有百分之三十多一點,這就嚴重製約着一個地區農業的發展。以一種擔當,林老師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這一課題,和大山為伍,以清泉作伴,通過六年多的艱苦努力,帶領課題組,終於攻克了這一難關,使水牛的繁殖率提高到百分之七十左右,填補了國內一項空白。儘管林老師很忙,但在我們畢業時,林老師還是在百忙中抽出時間特意從信陽趕回來給我們送行。記得他到我們寢室是吃罷午飯後,給我的留言是:「勇於實踐,善於實踐。畢業書贈付存紀念,林文忠,1993年6月26日。」至今它還在我的畢業紀念冊的扉頁上看着我。林老師的意思我懂,他是怕我走偏了,辜負了他。請林老師放心,無論前面布滿荊棘或是充滿坎坷,我都會朝着一個目標走下去,不偏不倚,不離不棄。後來才知道,林老師在四年前就因病辭世了,師生一場,走時也沒能送林老師一程,一想起來心裡就不是滋味。
李風玲老師教我們的《飼草生產》很有特色。她教我們課時,應該不到四十歲,正值幹事業的好年華。印象中,她個子較高,微胖,短髮,落落大方又不失溫婉賢淑的那樣,要是能留個大辮子,讓人能想起《朝陽溝》里的王銀環。她的普通話很標準,講課不疾不徐,像是一個戲劇演員在練台詞。好像她是要把書里的每一個字都變成一粒粒種子種在學生們的心裡,好讓它生根發芽,將來也能長成一棵大樹。她喜歡把牧草基地當成第二課堂。教學樓的旁邊,是我們畜牧系的飼草基地,三葉草,黑麥草,紫花苜蓿,紫雲英,沙打旺,啥都有。牧草種類很多,如果你不去認真辨別,很難把它們區分開來。為了讓我們記牢記准,李老師講課時習慣地先薅棵牧草放在手裡,然後不厭其煩地一樣一樣的手把手的教我們辨別。不過,我有個癖處,在教室里聽課還行,一到戶外,注意力就不集中,老是被戶外的景致迷住,不是摸摸這棵草,就是聞聞那朵花,一節課很快過去了,也不知道講的都是啥,只能在課後秉燈夜燭了。每想至此,心裡就不舒服,總感覺對不起李老師,辜負了她的一片苦心。依然記得,炎熱的夏天,大日頭曬着,大家都躲在屋裡不敢出門,每次我打那兒走,總看見李老師手持花鋤在地里忙碌着,那一推一搡,一招一式,還挺有模有樣,此時此情,常常讓我聯想起鄉下婦女在田間勞動的場面,很難把她與高等院校里的一位知識女性聯繫在一起。這就是牧專人,這就是牧專別致的風景。
再比如:教無機化學的郭學申副教授,教解剖學的軒慶豐副教授,教思想品德的吳新麗老師,教生物統計的吳紀芳副教授,教生理學的汪慧蘭副教授,教育種學的朱寬佑老師,教養禽學的劉明慧老師,教體育的彭軍老師,還有一些老師,已經記不清楚了,他們都是我的恩師,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成長的每一步,都與他們的辛勤和付出分不開!遺憾的是,我僅是一棵沒有長成參天大樹的無名小草,寸草難報三春暉啊!我能做到的,只能隱於幽僻一隅,遙遙地為恩師們送去祝福!
我是被貼上「實踐生」的特殊標籤才走進鄭州牧專的。不只是我,我們畜牧九0和獸醫九0兩個班120名學生都是。所謂實踐生,就是已經參加農業勞動具有社會實踐經驗的學生。說起實踐生,還得插個小曲。那時,農業院校就好比是「藏在深閨人不識」的字畫天書,還不被人看好,常常會陷入一時「招不進來又留不住人」的尷尬境地。但農業是根,是本,是綱,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可小覷。為了解決這一現狀,應運而生的,國家就本着「從哪裡來再到哪裡去」的招生辦法,招收具有「社會實踐經驗」的回鄉落榜青年參加高考。因為是試點,全省只招120人。想想,這個比例能夠錄取,其情形不亞於當年高考時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也算天隨人願,乘着改革開放的春風,我們搭上了最後一趟晚班車,也成了能搭上這趟晚班車的幸運兒!
剛開始,與人交談時,一聽說是實踐生,有人還會投以鄙夷的目光。不服,那就「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時間一長,看我們一個比一個出色,他們不得不改變了看法,收回了成命。以楚會民,馬志國,別良霞,李玉蓮,劉素芹為代表的學習標兵,曾接受過記者的專訪,並上了《河南日報》。張學常的楷書、杜振武的硬筆書法屢獲殊榮。宋建收的南陽大鼓也表演得有板有眼。河南省高等院校籃球聯賽上,留下了我們班徐英泉,陽煥義,邵亮,王君超,楊奎等幾位同學的身影。校運動會上也有人取得了好名次,已記不得了。我也在學校舉辦的「春蕾杯」文學徵文比賽中獲得了特等獎。有人說,我們實踐生就是一塊未開墾的璞玉,只要你去悉心地雕琢,它一定能發出耀眼的光芒!
因為取得了「真經」,又是實踐生,再走出校門,這些學生都能很快適應社會,並能在各自的領域站穩腳根。瞧瞧:楚會民同學高就中央組織部,是大家公認的「魁首」;林峰現任河南農業大學畜牧獸醫學院黨委書記,博士,碩士生導師,可稱「俊彥」級人物;陳安民在南陽市宛城區任政協主席,處級幹部,正如日中天;張秀璞和劉素芹在省直單位當領導,也是風光無限;李偉是高級畜牧師,副教授級別,可謂功成名就;李春群在北京什麼獸藥原料進出口貿易公司當老總,自然沒得說;邵亮和我同鄉,這我知道,在懿豐油脂集團公司當總經理,年薪上百萬,乾的漂亮;聽說李西法的飼料廠辦得也不錯,響噹噹的「土豪」一個!其他比如科級幹部的,公務員的,畜牧師、工程師、教師、老闆的……槓槓稠!寫不完,留個念想吧!
我這個人不擅社交,畢業後天天足不出戶,以上這些還都是從別人那裡得來的,要說我最了解的,還是王建華,獸醫九0的。雖然我們不一班,但因為是同鄉,一個縣的,又因為他和我一樣,也是實踐生,所以談得來。他的命很苦,父母早亡了,家裡還撇下個妹妹,患先天性心臟病,看着是個人,也是半死不活的。他高中畢業後就回家務農了,種地,修橋,鋪路,打零工,還得照顧家中的妹妹,日子很拮据。正沒法子時,卻趕上了好時光,考上了牧專,這不,畢業後,又順利應聘到了漯河雙匯集團公司衛檢處。我們這些人,就像是一群失奶的羔羊,只要你給他們以恩惠,他們就會不遺餘力地回報你。他愛學習,肯鑽研,動腦筋,有眼光,有見解,樣樣出類拔萃,上班半年後,就被萬隆董事長惠眼識中,隔着凳子一步提拔了個處長,享受正處級待遇,任成都辦事處主任,並配了專車,司機,保姆,別墅,樣樣有,不說工資,光年底紅包就有二十萬!嚇人不?我那時月工資才發三百元。那個時期一提起建華,就讓人眼氣得不得了,都說:「牧專真牛!」建華也沒辜負萬隆的器重。成都三年,用建華自己的話說,他每天經手的訂單就有上百萬,一年經手的資金達數十億,為企業創造了巨額財富,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因身體過度透支,他患了尿毒症,後來雖作了換腎移植,還是沒能把他從死神那裡拉回來,於2004年春天不幸病逝,時年39歲。
牧專的精英之花就這麼過早地凋謝了。真是天妒英才!雖然時光快過去二十年了,但我至今還是不願接受這個現實,成了我心中永遠不可觸碰的疼!
順着教學樓繼續往前走,在一片莊嚴肅穆的翠柏叢中,矗立着一排說新不新說舊不舊的有些歷史年代感的紅房子,那是牧專的大禮堂。牧專每年的迎新生典禮,歡送畢業生動員大會,重大活動,政策宣傳,新年聯歡晚會都是在這裡舉行的。我們入校是在九0年秋季,適逢北京亞運會開幕,我和同學們就是坐在這裡全程看完的亞運會現場直播。依然記得,每當看到運動員穿着鮮艷的「中國紅」,站在高高的領獎台上,唱着國歌,神情莊重,看着五星紅旗冉冉升起的時候,我就被感動得熱血沸騰!心想,有朝一日,我也能為國家做出點什麼,也能風風光光地站在領獎台上,那該有多幸福啊!雖然這個願望至今還沒有實現,但我仍在不停地努力着!
我們最愛聽馬部長講話。馬部長是牧專的宣傳部長,五十來歲,長得人高馬大,皮膚古銅色,兩眼放光,講話帶勁兒,聲如洪鐘,多像一位叱咤風雲的老將軍。據說他是從部隊回來的,正師級,善於宣傳鼓動,是一位出色的政工幹部,只要他往台子上一站,讓你撲湯蹈火的決心都有了。
有一次,在回憶起曾經發生過的一段歷史時,馬部長懷着無比沉重的心情以振聾發聵的語調說:「就在我們河南省的西平縣,有人竟然鼓吹說我們的糧食過關了,畝產達到了7320斤!還上了報紙,吃驚得都讓日本的農業專家坐着飛機跑來了。豈知,老百姓正在餓死人!」這是真的,我是西平人,聽說「浮誇風」那陣子,我們一個小村就餓死了幾十口。聽了,我的臉在發燒,這不是激動,是羞愧,是滴血,是痛心!他還說:「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們的農業還很落後,我們的畜牧業更是落後得驚人!就目前,在貧困地區,我們的老百姓一個月還吃不上幾個蛋,一年還吃不上幾斤肉,牛奶更是少得可憐!我們的國家還不富裕,我們老百姓的生活還很貧窮!同學們,這個重擔就落在你們在座的肩上了,希望你們走出校門,要多為老百姓辦事,要踏踏實實地辦事,要發揚'俯首甘為孺子牛』的精神辦實事,要發揚'敢為天下先』的精神辦好事!決不能再讓歷史的悲劇重演!同學們,拜託了!」馬部長的這番話,至今還在我的耳畔迴旋。
回望過去,再看看現在,30年的光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們的農業和畜牧業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民打的糧食堆積如山,肉蛋奶更是想買就買,想吃就吃,吃得大家膩壞了身體膩壞了胃,吃得大家的「三高」呼呼呼地直往上竄,吃得醫院人滿為患!吃得以前不曾被人看好的山野菜,紅薯葉,南瓜頭成了餐桌上的「寵兒」「座上賓」!為什麼?一句話,鄭州牧專功不可沒!鄭州牧專的開拓者功不可沒!
出大禮堂,沿着一條用方磚鋪就的格子路繼續向前,百十來米,就到了路的盡頭。向左看,那兒有兩棟像是單元樓式的封閉式小院,也是白牆綠棚,勾脊搭檐,連綿不絕,便是牧專的學生宿舍樓。朝着過來的方向,開一個拱形園門,可以隨便進出。園門兩側的白牆上還飾以粉彩圖案,一叢叢紅荷裊裊,鮮艷欲滴,幾尾錦鯉躍出水面,作打挺之狀,擱在這裡,莫非有取「鯉魚跳龍門」之意?門外花木繚繞,修竹環翠,擁青護艷,一派蔥蘢。乍一看,好像是《紅樓夢》大觀園中惜春日日出入的「藕香榭」。
宿舍樓分南北兩排,南面是女生宿舍,我們的宿舍219自然就在北面這一排。我們的宿舍就像是一個小花園,雖然七個同學分別來自全省不同地域,操不同方言,但每個人就如同花園裡的花,草,藤,樹,相互牽伴,相互扶持,共沐風雨,共承陽光,共放異彩,三年裡,攜手演繹了一曲繽紛多彩的校園交響樂。
張建偉,南陽內鄉人,就是我們的寢室長,也是我們的主心骨。他待人溫和,老是笑着,即使身處逆境,也不自怨自艾。他聰明,博學,又很健談,詩書禮易樣樣通,經典名著張口就來。我讀書少,有時和他聊天搭不上邊,只是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聽,但也受益匪淺。有時他也談家鄉,談內鄉的古縣衙,談內鄉的板栗、獼猴桃,談內鄉的漂流。他對家鄉的感情深厚,畢業後回到了家鄉,任副鄉長,和我們班的校花,也是我們班的學習標兵別良霞結為連理,也算是抱得美人歸,遂了心愿。
李耀清,南陽西峽人,1米8的個子,帶副近視眼鏡,山里人的淳樸,厚道,在他身上洋溢着。他愛文藝,愛打球,愛唱歌,歌以《一剪寒梅》唱得最好,平時喜歡談南陽的歷史名人張衡,諸葛亮,張仲景,還喜歡談當今文壇上的姚雪垠,田中禾,二月河,還說,他們家鄉有個「老三屆」的高中生,費了十幾年心血,寫了一部長篇小說,經過百般磨難,終於出版了。他的話讓我很感動,從此在我心裡埋下了一顆文學的種子。他回家後在本地當了一名中學教師,早就是中教高級了。
陳留軍,南陽唐河人。人很開朗,活潑,說話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是我們班的「活寶」,但為人真誠,善良,同學們都愛和他來來往往。他的專業課學得好,尤其是養豬學,是我學習的榜樣。還知,他和我們班教養豬學的任課老師、也是南陽籍的魏錦旗副教授有私交。畢業後,他在家鄉辦了一個養豬場,聽說規模挺大的,如今也是富甲一方了。
吳清明,新鄉輝縣人。他的為人如同他的名字一樣,清清純純,明明白白,他的硬筆字寫得雋秀飄逸,人也看着文質彬彬的,很有文藝范,閒暇時,我常常向他學習書法。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雖然不大,但能穿破迷霧,捕捉光明。他平時閒話不多,沒事時總愛望着窗外遠處的天空在尋思着,莫非,那裡有他尋找的一顆星星?畢業後他回到了本縣畜牧局上班,還開個飼料門市部,兼賣獸藥,里外叨食,不折不扣的大款!
陳家良,說話疙疙瘩瘩,是我們寢室的「南蠻子」,來自大別山革命老區,全國有名的將軍縣新縣。他愛家鄉的山,家鄉的水,家鄉的自然風光,家鄉的風土人情,也愛家鄉的紅色資源。傳承了紅色基因,他是一個能「說走就走,風風火火闖九州」的主兒,骨子裡有種狹肝義膽之氣,是個可以深交的人。因此,他的朋友多,還知道他的女朋友叫師雨青,和他同鄉,一個如她名字一樣溫婉可人的女子,兩人最終也修成了正果。畢業後他去到了「廣州羚銳制約」,當區域經理,事業做得風生水起。畢業後我們兩個還有個約定,每至月圓之夜,都要望着圓月,給對方寫一封信,互訴不能團圓的離別之苦,說起來,像是一段「欲罷不能欲哭無淚」的生死戀情。以這種方式通信了半年,後因忙於工作就中斷了。現在好了,網絡發達了,想聊了,交予微信好了。
劉懷記,南陽方城人。他是在牧專喊我「大哥」最多的人。我們倆同室三載,又是上下鋪,平時接觸最多,也是能「苦着你的苦樂着你的樂」的親密摯友。那時,我就有個寫詩的愛好,每寫一首詩,都要拿給他看,待他這個第一編審通過後,才在全寢室發表。有一次,他趁我不注意,就擇我的「得意」之作,親自跑到了《青年導報》社,雖然那次投稿沒能發表,但我還是對懷記的熱心幫助充滿感激之情。實習時,我們班十個同學被分為一組派往鶴壁淇縣,他任小組長。從北陽種雞場,到雲夢山,到高村豬場,再到濬縣的大坯山,一路走來,雖然有太多的無奈,但也收穫了意想不到的驚喜,成為珍藏在我們心底愈久彌香的記憶。他的熱情在牧專是出了名的,加上人長得又聰明又伶俐,又勤快又暖心,很快就俘獲了我們班的班花李偉的芳心,經過一段馬拉松式的戀情,終於在畢業後兩人攜手踏上了婚姻的紅地毯,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後來,懷記去到鄭州一家大型獸藥製藥廠發展,也掙得盆滿缽滿;李偉回到了家鄉南陽市畜牧局,現在是高級畜牧師,有個寶貝女兒,已大學畢業,也算是功德圓滿。讓我記憶猶新的是,有一年冬天,因為妻子患重病我去鄭州給她買藥,那時銀行轉賬還不普遍,我帶的是八萬元現款,因為怕住宿不安全,就打通了他的電話,懷記不辭辛勞,兩天時間跑前跑後,管吃管住,讓我感念不盡,本想大書特書,因時間關係,下回寫吧。
忽然,想起了「竹林七賢」的典故。雖然我們沒有嵇康,向秀他們「青梅煮酒,吟詩作對」的橫溢才情,但我們室友七人牧專三年的純真友誼,也被傳為一段佳話。我是結了婚才考上牧專的,家裡有個女兒,過三歲生日時,為表達心意,他們六人共同為女兒買的生日賀卡,至今還端坐在我的畢業紀念冊里,見證着我們那段不一般的友情。
從學生宿舍樓,向東,倚着兩側長着脆嫩得還冒着油星的冬青的水泥路,一直走到大道的邊緣,在一個綠植環抱、蒔花護翠的幽靜之處停下腳步,就會看見一片明窗幾淨,看着像大禮堂模樣但要比大禮堂繁華漂亮得多的建築,那是牧專的圖書館。
牧專圖書館藏書有70多萬冊,是全省農牧院校中的佼佼者,除了專業類書籍外,自然,科學,人文,地理,哲學,政治,文學,藝術……應有盡有。我呢,是個已經結過婚的人,兒女長情,私心雜念,與我無關,我又不愛好體育,操場、球場找不到我的身影,又不善於社交,又不好逛街,赤裸裸的書生一介,因此每到星期天,我在牧專的大多數時光都是在圖書館里度過的。
就擇一處臨窗的位置落坐,那裡光陰好,先是溫習溫習功課,再把圖書找來,瀏覽瀏覽,摘錄一些相關緊要的專業知識,以便走出校門時用。忙完了,就讀文學:散文,詩歌,小說都讀。那時我讀的最多的就是詩歌,郁達夫的,海子的,席慕容的,舒婷的,汪國真的,尤其喜歡讀汪國真的詩,直白,妙趣,暖心,不但讀,還抄,抄了厚厚的一摞子,裡面的很多段子,至今我還能背下來。書讀多了,不自覺地就往外溢,於是我就開始寫詩,白天寫,晚上睡覺前也寫,日以繼夜地寫,寫了幾本子,但一直也沒發表過一篇。參加工作後,因天天忙於工作,就慢慢停筆了。直到我五十歲待我快要提筆忘字的時候,想不到我的文思意外地復萌又裴然,一發而不可收,但沒激情了,寫不了詩了,就寫散文,至今已在各類報刊雜誌和網絡平台發表散文140餘篇,三、四十萬字,並於今年加入了河南省作家協會。
此時,千言萬語濃縮成一句話,感謝母校!感謝牧專!正如我在一首詩里寫的那樣:我是牧專的一棵苗/是母校的陽光雨露滋潤了我堅挺的脊背/不管我的臂膀伸展何處/我的目光永遠向下/深情凝望/飽含淚水/因為那裡有撫育我生命的根。
牧專三年,匆匆而過。畢業實習時去了豫北淇縣。這在上面已經提過,並且我還寫了一篇《遺忘在雲夢山的春天童話》的散文,發表在《散文百家》公眾號,這裡不想累贅。大致的意思是:我們班的同學一行10人,是以「專業技術過硬且能吃苦耐勞」的最強組合被派到豫北的。實習的地點是北陽種雞場。因為當時的北陽種雞場正遭受着席捲全球的超強雞瘟「法氏囊」病的輪番突襲,育雛幾批都沒有成功。場裡把我們當作了試金石,我們發誓不管遇到多大困難,也要決心攬下這個瓷器活。由於是新場,還沒有效益,我們實習生的生活還很苦,一天三頓喝玉米粥,就鹹菜疙瘩,啃窩窩頭,吃得我們的牙齒都流了血,患了夜盲症,但為了能切斷病源,防患於未然,育雛兩個多月,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敢「越雷池一步」,喝拉撒全在院內解決,最終創造了育雛率達百分之九十八的輝煌業績。我們是從春寒料峭的三月八日進入育雛室的,等五月中旬出去時,竟不知外面已是奼紫嫣紅的春天了。短短几十天,恍若隔世!像是過了一段《桃花源記》里寫的日子。後來想想,雖然苦點累點,但我們經受住了考驗,保住了牧專這塊金字招牌,值!
實習生活不全是遠方,也有詩意。我們在場裡與工人們同吃同住同勞動,與他們一起讀詩,學習,談專業,結下了深厚情意,點亮了他們的心靈之燈。在我們的影響下,場裡一個叫阿靜的姑娘也如願以償地走進了牧專深造。許多年後,一首小詩:「兩隻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麼,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隻,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一定會帶給你一段美好的回憶。30年過去了,當年的阿靜、那位清純的小姑娘還好嗎?
也是為了感謝吧,在一個清風徐來的麗日,場裡特意派了一輛大汽車載着,帶我們一起去淇縣最美的旅遊聖地雲夢山遊玩。我們攀岩跳澗,賞奇石怪柏,品深谷幽蘭,在中國第一古軍校尋跡覓蹤,憑弔鬼谷祠、孫臏洞、龐涓洞、蘇秦洞、張儀洞、毛遂洞,鑽水簾洞,涉萬人洞,覽美景,抒情懷,暢未來,把那個春天最美的童話留在了雲夢山。
還有一次,在一個綠肥紅瘦的初夏,我們去到了離種雞場不遠的濬縣大坯山趕廟會。廟會上店鋪林立,商販雲集,車水馬龍,絡繹不絕。瞧去:馬戲歌舞,皮影雜耍,獅子羅漢,布匹百貨,油膜鍋盔,雜燴小吃,民間古董,叫吹喇叭,土狗泥玩……各種商品琳琅滿目,美不勝收。那不一樣的異域風情,看不夠,數不盡,賞不完,也給我們的豫北之行塗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此次出遊,要特別感謝劉玉新和劉素芹兩位,尤其是我們的班幹部劉素芹同學。他倆是濬縣人,作為東道主,極盡地主之誼,鞍前馬後的,忙得不亦樂乎。那天,我們只顧賞景,等返程時日已西墜,末班車已經停運了,劉素芹就找到她在白寺鄉政府當領導的爸爸想辦法,她爸爸聽說是女兒的同學來了,更是出奇的熱情,就動用關係,給我們找來了一輛大客車,才解了燃眉之急。回想起來,我最想說的兩個字就是「感動」。
誰讓我們是同學呢?同學一場,不知要多少年才能修來的緣分啊!喊一聲「同學」肝腸斷,叫一聲「同學」淚千行!
記憶是一台時光機,懷舊是一部沒有導演的情景劇。時光的大門一旦打開,思緒就如同脫韁的野馬,縱橫馳騁!
紙短情長,就此打住吧!
回望來路,我們充滿着激動,但更多的是期待!
母校的前身是鄭州畜牧獸醫專科學校,1992年更名為鄭州牧業工程高等專科學校,2013年又與河南商專聯合辦學,再度更名為河南牧業經濟學院,上升為二本院校。
牧專,猶如一顆璀璨的明珠,正在中原大地冉冉升起。
太陽每一天都是新的!
牧專的太陽每一天都是新的![1]
作者簡介
張富存,河南西平人,《河南文學》雜誌簽約作家,河南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