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壁（散文）
原文
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奇妙的事情：一道環形的圍牆，你站在那一邊，我站在這一邊，對方的身影甚至被中央的建築物遮住了;然而，那嗓音，啊，那熟悉的嗓音，透過貼耳的牆，就這樣粼粼地相互傳遞，清晰、真切，簡直就是殷殷的叮嚀。
當我傍着天壇的回音壁通話時，我油然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想起很多年以前，我首次站在這裡，十分詫異於面前這毫不起眼的紅牆，它甚至有些斑駁得古老了，卻顯示了驚人的傳音靈敏度。這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敏捷，溝通了歷史與現代的時光差距，我仿佛聽到遙遠時代的聲音，那一刻就迴響在耳畔。
但這種錯覺一閃即逝，我明明是在一個春天的早晨，把我從南海之濱攜來的一句問候，一直保留到踏足這裡，這才懷着既親切又神秘的心情，輕輕地朝着伴我的朋友奉上空間的懷念：「你好嗎?!」
你好嗎?! 你好嗎?! 這短促的三個字迴蕩起來，就在青山綠水之間悠揚，有如一首多情的歌。
我不知道傳回我耳朵里的那一句，到底是我送去的，還是他回贈的;我總以為，你來我往的同一句話，已經交融成為分不清我的還是你的，那回音混淆了彼此的區別，成了合唱，流動在同一個音調里。
我實在喜歡傾聽那回音。
當發自心底的聲音訴出，任誰都不會漠然於它的去路，更不會無視於它有沒有回應。即使是在空谷里的呼喊，也還會有相應的回聲;何況是在人間!
這回音壁的妙處，就在於它的有呼必應。我有時會想，倘若太寂寞，倘若喧囂的市聲捲走了真誠的歌聲，也許你和我也可以在這古老的地方找到一點安慰。
然而，我又想，大約，我們也不用太過拘泥於形式。生活在我們心海中激起的浪花，那漣漪，那濤聲，不也是一種動人的回音嗎?
只是，胸中的回音壁是無形的，它隨着世間的脈搏，不斷地震出生命之歌而已。然而，比較起來，它比真正的回音壁或許還要敏銳而且立體，因而還要生動得多。
1984年8月6日
賞析
到過北京天壇的人都知道，那裡有一道環形的圍牆，當你貼在圍牆的這一邊，另一個人傍着圍牆的那一邊，你們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但透過貼耳的牆，你們可以像打電話那樣互相傳遞話語，這便是神奇的回音壁。這固然是中國建築史上的奇蹟，但對於一位善於捕捉生活亮點的作家來說，回音壁就不僅僅是一個建築的奇觀，它給予人的啟迪要遠遠超過建築的範疇。陶然就是一位到處尋找生活亮點、並將它發揚光大的作家。
當他站在天壇的回音壁前，他首先感覺到的是歷史與現代的溝通。牆壁已古老得斑駁，但歲月的風雨剝蝕絲毫沒有影響它傳音的靈敏度。現代人的通話，透過這古老的牆壁，得以溝通。回音壁顯示出永恆的長青。這是作者意想中的感覺，這種感覺為下文回音壁內涵的引申埋下了伏筆。
現實是一個春天的早晨，從千里迢迢的南國來到這古城古牆下的作者，向他同伴的朋友送去親切的問候，而那同樣多情的回音令人欣慰且歡喜。這時候，那問候到底是作者送去的，還是朋友回贈的，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送出去的聲音有回音。沒有什麼比有呼必應更使人歡欣鼓舞的。這是一種交流，一種相互的反饋。在這種交流與反饋中，一條從心靈通向心靈的路徑得以開闢。
回音本是一種物理現象，把它引申到生活里，回音就成了熱情投身生活之後，生活給予人的饋贈。這種饋贈是人生的禮物，是對生活真誠呼喚所得到的回報。任何人，只要他用真誠的態度去對待生活，生活也必然回報以豐厚的安慰。回音壁是有呼必應，生活何嘗不是如此，只要我們熱情地擁抱生活，生活就會在我們的心海中激起浪花，無論是漣漪，還是濤聲，這也是一種動人的回音，生活的回音。這種聯想既來得自然，又突破了回音壁的原來內容，將它升華到了人生哲理的高度。建築上的回音壁和人心的回音壁的相同之處是都有回音，而它們的不同之處是一個有形，一個無形，那無形的回音壁所發出的回聲因為是永恆長青的生活之歌，因而它比有形的回音壁更豐富更生動。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說過，世界上最廣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廣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廣闊的是人的心靈。所以，人心的回音壁所奏出的回音是最廣闊最深沉的。
陶然是一位深情關注生活的作家，他善於從一片微瀾、一朵浪花中去挖掘至深的藝術之美與人生哲理。他像一位「淘金者」，到處尋覓生活的閃光點，並且把握一點透視其面，抓住瞬間見其永恆。《回音壁》取材於日常生活中某一建築物，在對自然的回音現象加以描繪後，作者作進一步的挖掘，運用他藝術的想象力，由現象進入本質，發掘出人生的哲理，從而揭示了這樣一個樸素卻又深刻的生活邏輯：只要我們做生活的有心人，生活這堵厚實的牆壁，永遠有美妙的回音在激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