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青一)
作品欣賞
在人間
還未起筆,便已落筆。
雨,是這樣的嗎?
天空里沒有雨在飛,地上的水窪里卻有針尖般的星點點在溫柔地醉。
想在青瓦黑檐下聽雨,於淺笑低吟間乒乒乓乓,淅淅瀝瀝,抑或雷鳴電閃,霹霹靂靂。
我們心海里的雨啊,永遠潤澤着自己。
只那時,人方會恍然大悟——時間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我們都被吸附其中,只有雨,頭也不回,一躍而成為靈魂舞者。
她們永遠朝同一個方向前進,不厭其煩的落,舒展着不厭其煩的美。每一次的沉降似乎都沒什麼不同,可是啊,這樣的一滴雨,你敢說她們是剛剛落地嗎?
這世界啊,隨便一個東西都要比人老得多的。就好比這一滴雨,她們跑了多少路,醞釀過多少次悄悄話,又輾轉了多少年,才來到了我們這裡?
想來這必不會是第一次,也定不會是最後一次了。那麼,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後生,便是如此吧?
未眠
原來,蝴蝶也是可以緊貼地面飛行的。
清明卻沒有。
五月,牧童不再指認遙遠的杏花村,不想天空卻舉起酒杯,微醺着在人間灑下絲路花雨。
我撐着傘走在通往月季的路上。
素色的傘下,滑落夢境般清亮的花朵。遠處,是比遠方還要深奧的時空之鏡。
大地之門敞開,印象派就此落地生根。
世界如此寧靜,仿佛時光突然倒流,一切還沒來得及發生,所有年輕的我們都可以隨時歸來,重返黃金時代。
誰也想不到,一條小路會孤零零地穿過我們所有枝丫橫生的半生。
路的盡頭,一朵月季蘸滿了淚水,歪歪斜斜的白散在青青的園子裡,一種無法撿拾的美在時間之書上氤氳,如一頁頁黑魆魆的影子,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然而「無需懷念」的聲音鋪天蓋地席捲了我們。此後,未眠如雨般穿行於花香之間。
路上
在黑黢黢的夜色中,他們不發一言的上路了。
我說:「可以停下來麼?」
沒有人回答。
黑暗中誰撥響了玉笛,凌亂四溢。
我連忙跑出門外,站在檐下喊:「可以停下來麼?」
夜,豎起高高的圍牆,好像什麼東西掉進微弱的燭火里,還沒點着便萎了。
於是我一口氣追出去老遠,在他們身後大喊:「那個地方已經沒有金子了,可以停下來麼?」
他們像沒聽見似的,木頭般往前走着。
我睜大眼睛一看,夜濃得像一場暴雨,那些字跌入雨幕里,連回家的路也找不到了。
如果
我不知道永久有多久。
倘若永久只是撒哈拉的一粒沙,那我還是不要好了。
如果一定要選擇什麼,我只願摘取這昭昭人世的幾兩明月清風,再采一小碟溫煦的暖陽便好了。至於其餘的,就讓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吧。
如果一定要有聚,我決不期待什麼「人生若只如初見」,而要立於他們完美融合悲欣交集之後,因為那時的我們更寬容,更豁達,更惜夕照深山雨,更喜「清泉石上流」,更懂靈魂照徹的生命之光,更畏這世上的一草一木……除此之外,就讓所有的遇見統統擦肩而過,僅僅是遇見好了。
如果一定要有散,我只願自己如落英拜別瓊枝,落葉揮別清秋一般,安靜地隨風而舞。只因那時的我已深深明白,所有的離去皆是為了來年能再次華麗歸來。儘管重生的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我,但我已在不斷進步中,不是嗎?
倘若那時我只是寂寂地望着你的背影,千萬不要因此回頭啊。我只想將地上散落的光密織起來,讓它們舒舒服服地棲在我書的扉頁里罷了。
我知人必是要離開這世界的,就讓我獨行於這世間的角角落落吧,這樣的我既不孤獨,也不寂寞,因為千年前的先哲、先賢一直都在路上那些前行的影子裡啊。等一生的風霜雨雪悄然融化在眼角眉梢,便是我含笑而去的時候了。
至於遺憾,那是一定會有的,但這不正是最好的留白嗎?
在人間
春天把我們丟下,便急急上路去了,留下我們在黑夜裡默默漂洗雲的白,好像下一刻天空會開出歡喜的花來。
為此我們離開自己的身體,追着月光走了很遠很遠。數不過來的日子在砧板上列成整齊的隊伍,我們不知道,不費吹灰之力,北風吹來的嬌客一下子就砸在了我們心間。
媽媽說,這世上沒有一朵花是澄澈的,那夜光也只是月亮織成的清輝罷了。
夜,無言而立,並不年輕的村莊舒展開柔柔的眉眼,星星變成了一種鬆軟的麵包,在櫥櫃裡亮得逼人的眼。
原來,我們一直都在人間啊。
復活
櫻花樹死了,菊花死了,月季也死了……我種的東西沒有一樣是活着的。
是不是我把自己種進去,她們就活了?
春天不說話,我翻了翻很多年沒有快活過的土地,那蚯蚓也少得可憐。
我把菊花的頭掐掉,月季的頂剪掉,櫻花樹也挖出來,顫抖着護送她們到新的家園去。
在澄明的天光中,我澆一次水,又澆一次水,不死心地趴到地上,仿佛我的人生里只剩下這件事,此外的花謝花開都與我無關。
我記得先祖說過,一個人在夜裡是不需要轉身的,因為所有死去的都將在春天復活。
那我便不眠不休,安坐在夜的腳凳邊,看看生命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再次歸來吧。 [1]
作者簡介
青一,喜歡旅行,閱讀,純音樂,喜歡安靜也喜歡熱鬧,喜歡天空也喜歡大地,最喜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