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島湖過生日(王國棟)
作品欣賞
在千島湖過生日
在我五十歲生日那天，妻給我安排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千島湖。
車行駛在高速路上，繁華的城市群漸漸被拋在身後，進入一個滿目群山的世界，看不到任何村莊。過了一個又一個隧道，視線重新開闊起來，眼前出現了一個湖，矗立在湖面上的小島立體而俊朗，導航提示那裡是淡竹，離千島湖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短短兩個小時的行程，都市、山川、湖泊交替更迭出現在你眼前，你不由得慨嘆起造物主的神奇來。 那天是陰天，沒有陽光，沒有霧也沒有雨。站在千島湖的遊船甲板上，風輕輕地吹過來，有一股帶點涼意的清新。明朗的山、澄澈的水，千島湖的一切都那麼乾淨那麼清爽。
遊船首先停靠龍山島。山頂的閣樓上擱置着一口宋代大鐵鐘，已經銹跡斑斑，放在底層供人觀賞，閣頂懸掛的是一口仿製的大鐘，遊客可以上去撞鐘祈福。鐘聲的餘韻從高處漾開，有一絲遠古的悠揚，也有一絲塵世的躁動。大鐵鐘帶着歷史的斑駁來到這裡，這裡的鐘聲卻再也穿越不回那個時代，只剩下現代人匆匆的身影。
海公祠有些冷清。那個詠出「三生不改冰霜操，萬死常留社稷身」的海青天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他的性格與沆瀣一氣的官場十分不和諧，他的靈魂大概也只適合安放在風平浪靜的千島湖上供後人景仰。我們憑弔一個歷史上最具盛名的清官，不是憑弔揮斥方遒的書生意氣，也不是憑弔一代名臣的錚錚鐵骨，我們只是在憑弔自己內心深處某種與歷史人物相吻合的理想主義罷了。在塵世間，我們的理想早已湮滅，剩下的只有一絲生活的苟且。
吃中飯的時候我們上了漁樂島。那裡沒有美食，連菜譜看起來都讓人食慾全無。如果對摩托艇飛馳在水面上的感官刺激沒有什麼興致，也只能站在岸上看遊客吊威亞了。看那一對母女，仙女裙裝扮，手裡拿一把輕羅小扇，在湖面上飄飄而過，有幾分仙氣，也有幾分緊張侷促。不管在地面還是空中，我們總是缺一點隨遇而安的從容。
梅峰島令人有幾分嚮往，它號稱「攬勝之島」，在山頂俯瞰湖面，能看到精彩絕倫的千島風光。我們登頂的時候遊客還不多，還能擠進最佳觀景區。從山頂往下看，說實話，除了登高遠望的開闊，眼前的景致是令人失望的。湖面上的島嶼一個個像小小的綠洲，扁平而無氣勢，毫無期待中立體、飽滿、丰神俊朗的樣子，平庸的畫面打碎了我對千島湖所有的想象。
回程，坐在遊船上我一直在想：沒有奇峰異景的千島湖到底憑什麼能盛名在外？我久久注視着眼前碧波萬頃的湖面，湖水清澈而平靜，整個湖面的紋路像山脈一樣溝壑縱橫，輪船駛過的地方偶爾浪花濺起很高，跳過船舷落在船面上，遠處的山峰平淡無奇，默默守候着一份遠離俗世的平靜。一天下來，不論身在何處，你看到的只有這千篇一律的湖面和千篇一律的青山。看山，看水，看水，看山，看得久了我忽然有一絲心動：在這片山水之間你所有的欲望都得不到兌現，你不得不靜下心來與這片山水融為一體，都市的繁華和熱鬧消失了，都市的喧囂和煩惱也消失了，你的世界裡只有平淡，只有安靜。
想起在龍山島的半山腰，小小的觀景台上只有我和妻子兩人，湖對面隱隱綽綽的建築靜立不語，湖面不語，遠山也不語。那山水與天空接壤的曠遠帶給你一份不可言說的歡娛。山色空濛、水面寬闊，三兩個小島點綴其中，你憑空覺得胸中一輕，妻說那就是「心胸開闊」的感覺。站在空曠的半山腰，你被逼迫着與大自然相互對望，在無聲的對望中，你感覺到的不是人的渺小，而是一份人與自然的融合感、舒適感。劉長卿說「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他感受到的大概就是那份與世無爭的平淡帶給他的滿足感吧。
一個人、一件事、一個地方之所以常常讓我們失望，很多時候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千島湖最美的地方不在於千島林立的壯觀，而正是眼前簡約到極致的淡雅。人生有多少機緣讓我們得以與所愛的人心無旁騖地站在一個小小的觀景台上共同享受一份無與倫比的寧靜呢！我們在人世間總是腳步匆匆，如果不用心去捕捉去感受，那些我們曾經苦苦追尋過的微不足道卻恰恰又最值得珍惜的精彩瞬間一不留神就將與我們擦肩而過。
在千島湖的湖光山色中一個島一個島地追尋奇異的景色，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失望。千島湖的寧靜其實是張揚的，「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我們卻受到獵奇心理的驅使一時無法領會到它的奧妙。就像身在紅塵中的我們，一味追逐着這樣和那樣的欲望，卻忘了自己真正需要的只是生活的一份安寧。千島湖廣闊而淡泊的寧靜不正是對這個匆忙的世界一種無聲的安慰麼！
我很慶幸，在即將失望地離開千島湖的最後時刻領悟到了千島湖無邊的平和。[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