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裡眺望田野(閒敲棋子落燈花)
作品欣賞
在城市裡眺望田野
今天是媽媽入院第八日。
不忍見病房內人們為病痛折磨的樣子,卻不得不見。
望着躺在病床上需要被餵食的人,望着坐在輪椅上、躺在擔架上被推去做檢查的人,望着被家人架扶到衛生間的人,想尚能自理對一個人而言是多麼幸運的事!
入院第一天,沒有床位,媽媽住進急診病房。媽媽鄰床的病友,幾乎失去意識,靠注射流食維持生命。
他的一對兒女和76歲的駝背老伴兒,不離左右,晝夜輪流守候。那天凌晨1點多老人的女兒還在為他吸痰、翻身、擦口水、換尿戒子,並不時抬頭看床頭上方的生命體徵監測儀,以觀察父親的動靜。老人的女兒是道外一家社區醫院的護士。
病中的老人看上去那麼瘦小無助,家人像照顧嬰兒一樣悉心照料着他,病痛中的生命仿佛又回到嬰兒期。
靠窗的病床上躺着因發病行動不便的趙婆婆,她的兒媳守在一旁。愛說愛笑的兒媳像哄小孩一樣哄着婆婆,耐心伺候着婆婆,儘可能逗她開心,哄她多吃一點兒東西。
住院的時光時快時慢。夜裡病房內的呻吟聲,鼾聲,咳嗽聲,粗重的喘息聲,起床的腳步聲和石英鐘的滴答聲,匯成一首獨特的病房小夜曲,將短夜熬得漫長。
入院第三天下午,媽媽從急診病房被調換到標準病房,一個病房內有七張床。做完各種化驗檢查後,便是靜點,每天從上午到下午連續靜點6個多小時。這6個多小時,我陪着媽媽,博爾赫斯和帕斯捷爾納克陪着我。
靜點結束後,陪媽媽吃飯,勸她下樓走走。媽媽說頭暈,渾身難受,不想動。我趁媽媽感覺好些,再勸她到外面透透氣。
走出來發現醫院院子裡的松樹很好看,漸漸綠出春天的樣子,榆樹和楊樹的枝頭也冒出可愛的嫩芽。
北方四月的春天在風中若隱若現。拖着灰藍色長尾的喜鵲在樹林間快活地相互追逐,樹枝上不知是誰專為小鳥搭建了一個小小的木頭房子。林間的衰草、落地的松塔,還是去年秋天的舊模樣。
出門買水果,回來見等電梯的人排成長龍,放棄排隊,背着水果走向樓梯間,前面有人在一層一層向上爬,我緊隨其後,爬到第15層,在我前面的兩個人要爬到第19層。
終於回到病房,一邊歇氣,一邊聽病友和陪護的家屬聊糾纏不休的病,訴說家中放不下的事;也有人滑動着手機、平板聊些網上的事,講完有懸念的區伯,又說起倒霉的老畢;還有醫院的人滿為患和嚇人的醫療費。
前天傍晚,媽媽的鄰床,75歲的張姨病情加重,轉入CCU。
從走廊搬進來的李菊花,家住大楊樹,入院前一周剛過完40歲生日。她說那天在家睡醒覺起來,突然發現自己的右半拉身子不好使啦,右半拉的臉也木僵僵的,這不就是半身不遂嗎?一想到這兒,嚇得她哇哇大哭。家裡人趕緊找車把她送到附近的醫院,查來查去,沒查出什麼毛病,怕耽誤了,又轉到這裡,檢查結果是突發腦梗。
四年前要了二胎的李菊花拿起電話,一聽到兒子的聲音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淚。她說:「我兒子長到4歲,還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天天在電話里哭着要媽媽,要媽媽,可我現在這樣啥時能回家,啥時能好啊,急死我啦!」
病房裡,大家七嘴八舌好一陣勸慰,才讓她止住哭泣,陪她住院的60多歲的老媽也忍不住在一旁抹起眼淚。
想想那些明知不可活,卻拼盡全力活下去的人,想想那些在病痛中苦苦掙扎的生命,夜晚關上燈也不能將病痛和對死亡的恐懼趕走,有些東西消失了便不會再來。在這裡,在與疾病的對抗中,生命更需要相互陪伴與默默守護。
樓群間燕子翩翩而行,急着將春天的快遞投向各處。此時,連翹搶先綻放,明艷的黃,映亮了人們的目光。
回家取東西,經過江邊,在蕩漾的水波間,看到有江鷗飛過。樹下老人們在拍手健身,換上短裙的女孩兒,一邊走,一邊小心地提防着被風掀起裙角。拍下幾張照片,給媽媽看看這會兒江邊的景象。
趴在15樓病房的窗台上向遠方眺望,目光越過重重高樓的阻隔,想眺望到遙遠的田野,眺望麥色青青,呼吸大地的芬芳。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