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頂上的牽牛花(墨原)
作品欣賞
墳頂上的牽牛花
這地方本屬於平原，可在平原的中部卻隆起一線丘陵，寬不過五里，南北走向地蜿蜒着，形如一條蟒蛇伸展在那裡。幼小的時候，我和夥伴們常到蟒蛇的背上遊走，看遠出流淌的蘭河，看蘭河岸邊生長的紅柳，看鳥雀掠過天空的模樣。然後，我們就從頂端奔跑下來，去逗弄傻子了。
傻子原來不傻，據說傻之前他人很精明，尤其計算數字，比村裡的會計用算盤計算的還精確。我父親就常常感嘆，說如果傻子不傻，恐怕早已經是村裡的第一位大學生了！可父親的感嘆毫無用處，傻子畢竟已經傻了，別說是當大學生，就是娶個媳婦都很難。白日裡，傻子常常出現在村街上，有時穿着衣服，有時一絲不掛，啊啊地叫着。村裡的姑娘們一聽見他的聲音，就趕緊遠遠地躲了，生怕看見他的情狀羞了臉面。倒是我們這些淘氣的男孩子，一見傻子光着屁股，便來了激情，你上去摸一把，他上去捅一下，弄得傻子連聲啊啊地叫。
傻子似乎對我們男孩子有一種親熱感，見我們逗弄他，也不生氣，更不打我們，只說「你們……你們……」的，至於你們啥，他從來都沒說出來。
傻子有父親有母親，可父母很少管他，任憑他各處遊走。倒是村裡的光棍漢來五叔很體貼傻子，遇見傻子被我們欺辱，便朝我們吼，說你們這些淘氣包，人都是娘生父母養的，你們就不怕遭天的報應。來五叔一吼，我們就嚇得跑散了，幾日都不敢再去逗弄傻子。
在我們村子的西面，有一眼枯井，裡面的水早就幹了。誰也沒料到，就是這麼一眼枯井，結果卻使傻子成了我們村裡的人物。
那天傻子在村外閒轉，轉着轉着就轉到了枯井跟前。他先是聽見枯井裡有聲音，繼而便趴在井口聽，當他感覺井裡有人時，便啊啊叫着瘋狂地跑回村里，見人就筆劃，說「那……那……那……」初始村人並不明白他的意思，可瞧傻子一反常態，便跟隨他來到了村外，結果在枯井裡，救出了翟家七歲的孩子寶慶。
寶慶是在村外獨自跑玩跌進枯井裡的，被救上來後，昏迷了兩天才完全清醒。翟家人對傻子很感激，連說傻子做了一件善事。為了表示感謝，翟家的女人還特意為傻子做了一套新衣服。傻子穿上新衣服，臉上總是笑笑的，見人就讓人看。看過了，有的人拍拍傻子的腦殼，說好好穿吧，說不定哪天就能娶上新媳婦。傻子聽了就樂，說：「那……那……」可傻子說死就死了，死在了村東的蘭河裡。
那時節是夏季，蘭河正發大水。汪汪洋洋的大水填滿了整個河道，放眼一望，一片白茫茫。修河堤的人潮湧般站在河堤上，瞅着堤內的田地和莊稼被大水吞沒了便不住地怨嘆，怪大水淹去了自家一年的收成。有的想到痛苦處，還抹起了眼淚。特別是女人家，瞅見自家的田地被淹了，就開始大放悲聲，哭得其他村人感到仿佛自家也遭了災難。可就這工夫，大水中冒出一顆頭來，顯然是從上游飄來的。那顆頭晃動着，一隻手揚在水裡，似在抓摸什麼。等這顆頭近了，人們看清水裡飄着的是個孩子。
眼見水裡的孩子不住地揚手，岸上的人們都傻了，拿不定注意是下水去救，還是任憑水中的孩子從眼前漂移過去。正當人們遲疑的這刻，傻子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了河堤上，他一見水中揚起的小手，便「啊啊」叫着撲進水裡。這時的傻子似乎已經不傻，只見他用手划動着水浪，身子一拱一拱朝孩子游去。岸上的人們都驚嘆起來，驚嘆傻子原來還習水性。也就在傻子抓住孩子小手那一刻，有人喊着河堤決口了，人們便紛紛從河堤上狂奔下來，朝蟒蛇樣的丘陵頂端跑去。
傻子就是在這次大水中死掉的，死的時候，連個屍體也沒留下。
村裡的翟家人為了感念傻子曾經救過自家的孩子，等大水過後，便請來五叔在村西的丘陵上為傻子壘了個衣冠墳。
現在，傻子的衣冠墳依然還在，只是墳上已長起了許多荒草。但令村里人不解的是，每年的春天里，傻子的衣冠墳上都開滿牽牛花，一朵一朵的，像許多喇叭，而別的墳上卻都沒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