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的月光(李明春)
作品欣賞
城裡的月光
梔子花]開的季節，男人和女人來到城裡。
鋼筋混凝土澆築的高樓下，他們占據了巷口一小塊地方，對面是繁華的商業街，每天行人熙來攘往。
天剛露魚肚白，男人女人已在巷口忙碌，祖傳香酥燒餅手藝，是他們謀生手段，女人忙着生爐子，白色的爐煙在巷口盤旋，氤氳直上，如同家鄉裊裊升起的炊煙。巷口香樟樹上，早起的鳥兒們神氣活現，在枝頭大聲互道早安，傾訴昨夜的不眠。
男人在案板上將發好的白麵團用力揉搓，成條狀，摘成均勻的劑子，摔得啪啪作響，和上油酥，用短擀杖擀平。口味以形狀做區分，橢圓咸鮮，圓形味甜，還有帶餡料的，有肉鬆、蘿蔔絲、豆沙等，表面抹上飴糖或蛋液，撒上白芝麻，放進烤爐，一支煙功夫，香酥可口的燒餅製成。
據說，他們做的燒餅很香，能香掉牙；他們做的燒餅很酥，酥的落地便成齏粉。
巷口每天呈現這樣的奇觀：前來買燒餅的人排成一字長蛇陣，怕妨礙交通，長蛇出了巷口，拐個彎，沿着路牙次第開去。男人和女人忙的大汗淋漓，燒餅仍供不應求，收入頗豐。 每天，燒餅只做五百八十塊，多一塊也不做。有顧客買不到，指着他們鼻子罵，說他們太懶，為什麼不多做點。
也有人說，這是飢餓營銷。男人和女人不懂什麼是飢餓營銷，但他們懂得一口吃不成胖子，細水要長流的道理。五百八十塊，是「吾發」的諧音，做生意討個吉利，也是他們每天設的小目標，是上限。每行每業，都有上限，超過上限，能否守住初心，天知道？何況，女人挺着隆起的肚子，風吹日曬，太辛苦，男人心疼。
在城市光鮮的高樓後面是棚戶區，布滿各式高矮參差不齊的小房子，很多是違章搭建，房子上空電線電纜凌亂如麻，糾結的連麻雀都不願落腳。逼仄的巷道，各式小販穿行其中，糖葫蘆、天津大麻花、湖南臭豆腐，亦有本地賣麻辣燙、賣米糕的，大街有城管，這裡似乎可以自然為市，顯然，入住率不低。
裸露的紅磚牆體上，白石灰水寫着個大大的拆字，頂部蓋着油氈石棉瓦，這是男人和女人臨時租賃的家。有一間半的樣子，大間為臥室，半間簡陋，有水池，放了獨頭煤氣灶，鍋碗瓢盆，算是廚房。儘管房東說的很明白，這裡不久要拆遷，這簡陋的房子為拆遷而蓋，但他們還是果斷租下，房租便宜是一方面，看重的則是離房子不遠的那個巷口。
屋內設施簡陋，但收拾得乾淨整齊，牆邊角落，整齊堆放着十幾袋剛購進的麵粉。桌上有一仿古小酒瓶，插着一支粉色薔薇，花開的正鮮。晚上，男人和女人忙着調製各種餡料，結束已是夜深。女人拿了一隻大海碗，切了點細碎蔥花，滴了些香麻油，生抽、鹽、雞精、還少不了放一丁點他們最喜歡的醋。底料調好，煤氣灶水已燒開，兩個水煮荷包蛋變得又白又胖。女人下了夠兩人份的麵條，煮熟，海碗加清麵湯，蔥花香油遇熱，在碗裡打着旋，裊裊騰騰，香氣鑽腦，麵條雪白筋道，蔥花油綠，湯鮮味美，配上荷包蛋，一隻大海碗，這簡單陽春麵，吃出的卻是別樣滋味。
床頭有一台小收音機，男人喜歡吃完飯、睡覺前聽聽新聞、歌曲之類的節目，女人則喜歡看幾頁書，躺在床上享受他們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光。夜晚的都市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唯他們喜歡守着那份溫馨與寧靜，籍此滋潤着枯燥單調的每一天。
夜雨悄然而至，初時淅淅瀝瀝，後急切如琴瑟亂彈，石棉瓦屋頂甚是鬧騰。頃刻，失修的屋頂開始漏水，一滴，兩滴，先緩後急，如珍珠斷線，冰涼穿透紗帳，滴落在女人的身上，驚醒，輾轉難眠。男人起，滿是歉意，隨手拿來塑料臉盆一隻，置於女子肚皮上，雨水滴答，女人輕笑。太影響孩子睡覺了，男人咕噥一句，爬起身，趕女人至床內側無雨的地方，自己躺在女人適才位置，把臉盆移到自己的肚子上，不一會，男人開始扯呼。女人嘴角微彎，忽然，睜開睡眼，仔細端詳了下男人的臉，然後像溫順的貓，摟着男人粗壯的胳膊，臉靠在男人肩頭蹭啊蹭，終於找到個舒適愜意的點，這才安然，睡了。
雨滴如和弦般動聽，他們和未出生的孩子，伴隨着這美妙的聲音漸入夢鄉。光影濾鏡般重疊交錯，大山深處，遙遠而貧窮的老家，三歲的寶寶正蹣跚學步，心醉的笑容融化在女人的夢中，嘴裡含混不清的喊着媽媽，媽媽……大寶會喊媽媽了，女人一陣驚喜，醒來淚濕枕巾。聽到女人啜泣聲，男人下意識用強壯的胳膊緊緊摟住女人，用手撫摸着女人柔順的黑髮，女人輕嗔，摸小狗小貓吶。咹，男人閉着眼嘿嘿一笑。女人感到實在的溫暖，心漸漸變得踏實。他們要用雙手來養活全家人，過年，才能回家團聚。
那天，從收音機上聽到北京申奧成功的消息，男人很高興，男人愛好體育，在校可是一名籃球運動員。早上，男人一人出活，女人從行李箱裡，拿出了一套一直捨不得穿的衣服換上，收拾好之後，帶錢上街，到郵局準備匯一筆錢給老家。郵局門口有幾個為「希望工程」募捐的學生正在募捐，女人遲疑了一下，從手中的小包里抽出一半錢投進了募捐箱，數也沒數。在學生們滿是感激的目光中，女人昂着頭，陽光照着她的面龐，格外美麗。她步履輕盈地來到菜場，在那裡與熟悉的小販討價還價，錙銖必較，買了許多便宜的菜蔬，還破例買了一瓶酒。
男人這天早早收了攤，就着女人燒好了飯菜，獨自斟飲。女人高興，也淺嘗一口，兩頰騰起紅暈，令男人心動。遠處，沉悶的爆竹聲如過節，夜空中煙花綻放着精彩，人們奔走慶賀，月上中天都不願散去。
城裡的月光同鄉下的月光一樣皎潔、靜謐，水銀般瀉進窗隙。男人和女人依然沒有到喧鬧的街上走一走，逛一逛。他們在黑暗中相擁而坐，凝神傾聽，有音符在月光中流淌，那是一首動人的歌，叫《城裡的月光》。[1]
作者簡介
李明春，男，江蘇揚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