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塤(16)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塤(16)》中國當代作家呂蒙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塤(16)

【題記:五十年前,她們是一片燦爛的沂蒙山山花,沂蒙山有了她們而美麗。今天回望,她們已是沂蒙山的山風,沂蒙山的堅硬,是塤,是一首沂蒙山的山歌。所以,她們已不是哪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一種精神,叫沂蒙精神,永遠傳唱!】

16

地點:公社大院 縣城酒廠澡堂子

主要人物

事情經過

領導在辦公室安排好了實施步驟和方案,瓔珞高興地出來喊甘草,告訴她具體的措施,甘草一聽蹦了個高,跑向宿舍召集幾個排長安排,好似爆了炸藥,又像是花瓣綻開,大家高興地一陣歡呼: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瓔珞對王小明說:你的建議領導批准了,就是你得多受累了!

王小明笑得眯了眼,一拍耳刮子,說:領導英明,我不累,倆手閒得痒痒,我願意為姑娘們出把力,讓她們乾淨美好!

瓔珞說:一次去一車,滿車為準,一批一批地來,兩周洗一次。

王小明搓着雙手,嘿嘿笑着,答應着好來,雙眼笑着打量着走近車來的一群姑娘,好像草叢裡找花朵,沒找到,眼光頓時暗了幾度。

瓔珞問:小明你是找人吧?

王小明嘿嘿一笑,說:這裡的女同志我就認識嬸子您,別的一個也不認識,誰也不找,誰也不找。

瓔珞說:這是第一車,我得去接頭安排,這次我跟車。走,咱上車!倆人進了駕駛屋。王小明攥着方向盤,發動了汽車,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話:這趟不來,下一趟,再下一趟,反正跑不了你!

瓔珞問:你說什麼,跑不了你?

王小明打哈哈:我想起上年夜裡追兔子,到了還是追上了!

瓔珞提醒:你別胡亂想,好好開車!大家的安全都在你手裡攥着呢,不是鬧着玩的!

車燈很亮,像兩把亮刀切割着夜色,卡車穩穩噹噹地行駛在公路上。

你一定要穩着開,我累了,打個盹。瓔珞說。

汽車很快到了縣城,王小明熟悉澡堂的路線,輕鬆地把車停下,瓔珞醒來,跳下車,喊着姑娘們排好隊等着,自己進屋去交錢買票。買票的婦女說:廠長來電話了,優惠你們,兩個人買一張票。瓔珞高興,婦女說:廠長和林書記是戰友,姑娘們都是能幹的戰將,理應受到尊敬!

姑娘們進了澡堂,瓔珞和帶隊的一個排長說:洗一個小時啊,八點半時都出來在這集合上車,哪也不要去,一個都不能少!

王小明和瓔珞進附近的飯店喝麵條,炒了一盤豆芽,一盤青椒炒雞蛋王小明叫了一棒酒,但又馬上退了回去,瓔珞說:你少喝點也行,自己掌握嘛。王小明一翻雙手,說:喝了就心慌手亂,她們的安全就哆嗦了,我得負責,不喝了!瓔珞笑起來,夸道:小明你忽然進步了,有出息,叫我放心!王小明臉一紅,說:我不能在她們面前丟人,我想找個對象,就得提高提高自己!瓔珞小聲說:我早看出來了,你說,看中哪個了,我給你參謀參謀,掌掌眼。王小明說:看中的哪個今晚沒有來,就是和甘草在一起走的那個穿黃褂子的。瓔珞說:是青枝,你好眼力啊,那是個腦子靈,手藝好的姑娘。王小明說:嬸子您先別給我挑明了,要是她一口回絕了,我就沒退路了,我自己先慢慢敲磨,一旦有了縫,您再幫幫忙,我就敲開了。瓔珞說:好,聽你的!

一個小時後,姑娘們走出澡堂,烏黑的濕發遮掩着白淨的腮幫和脖頸,變得乾淨俊美,一個個上了車,說笑着。

王小明站在車箱前,向車廂里探着頭,大聲說:姐妹們,水乾淨不乾淨?水溫合適不合適,沒燙着吧,沒冷吧?那點不滿意了,提出來,我找他們去!咱不找事,但咱也不能受欺負,我說的對不對?!

姑娘們都笑,都說很好,很滿意。

人是洗了澡就想吃點東西的,沒別的,給,花生糖,我王小明給大家買的,不吃就是對我王小明有意見!

說着,遞進去一包花生糖,惹得姑娘們齊驚喜,眨眼就都知道他叫王小明了。瓔珞站在他身邊,補充一句:姑娘們,王小明同志是公社王和泥副書記的大公子,糧管所的卡車司機,優秀標兵!回到駕駛屋,王小明開動了卡車,哼着李雙江唱的「小小竹排向東遊,滔滔江水兩邊流」,瓔珞說:小明你真行,像朵花,一下子就開放了,放香氣了!王小明點點頭,說:我這叫保衛戰術,沒有白花的錢,這糖甜在嘴裡,她們就說我好話,甜在心裡,就會老管着嘴不說孬話,早天晚天就到了她的耳朵里,讓她留個好印象!瓔珞喜得戳了王小明一指頭:你這個傢伙,比你爸還有心眼!王小明一偏頭:您別戳我,我得好好開車,拉着一車炸彈呢,祖國的寶貝疙瘩!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比一代強,我當然得勝過王副書記!您不知道,這幾天一進家門,我媽就囔囔我,瞎長這麼高的個子,連個戀愛都不會談,下個月再沒動靜,別家來吃我的飯了,我不做瞎食!瓔珞嘆口氣:天底下當媽的都這樣,兒子一大,都盼着早一天摸着兒媳婦的邊,被人假踢一腳都會笑呢!你看着吧,我兒子長大了,我和你媽一個樣,不,比你媽還厲害,我會打他的!

兩個人都哈哈大笑,卡車如游在水中的蛇,平穩地沖向前。

姑娘們一進屋,都還在說着澡堂,花生糖,王小明,青枝吃着鄰床留給她的一塊花生糖,甜甜地記住了王小明,對甘草說:明天晚上我也去洗。甘草說:咱不是剛洗了嗎?青枝馬上平靜地小聲說:姐啊,你可別說了,丟得我都抬不起頭來了,人家都說女石匠連的妮子光着腚子滿大街里跑,丟得我心裡髒透了,我去洗,我好好洗一次,我把心洗乾淨!說得甘草心很沉,臉皮木了一樣,兩眼發濕,沉沉地點點頭。倆人一時無話,都無睡意。瓔珞走進來,拉拉甘草的手,然後走出去,甘草起來,跟出去,倆人站到院子裡的梧桐樹下。

姐您還沒家走啊?

林書記也沒走,不放心你們,再等一會兒走。我問你個事,靈靈請假兩天,今天過了一天了還沒回來,也不知家裡出了什麼事,林書記叫我跟你說,明天去她家看看,有困難就幫她解決一下。

是她妹妹來叫得她,說她媽媽病了,叫她回去看看。

過了一天也沒回來,說明她媽病得不輕,明天我去縣城開會,沒空去,你和青枝去看看吧,一個連長一個排長,代表公社領導代表女石匠連,這是五十塊錢,拿上買點東西給她,給她帶上發的衛生紙和衛生巾,遇上具體情況你有權具體處理。

回來躺下,青枝小聲問叫你出去什麼事?甘草一說,青枝嘆口氣:洗個澡也洗不成了。甘草說:你多慮了,咱早點回來還趕得上!青枝說:不是放屁那麼痛快,你看着吧,靈靈家一定有麻煩事,咱一去,倆腿進泥里,不好往外拔得。

第二天,倆人帶上東西往嶺上爬,去靈靈家要往南走一大片嶺,翻過兩座山。倆人走了五里路,通身都是汗了。人變得又累又渴,帶的東西不能丟,跑到路邊溝里找到一眼泉,捧了兩捧水喝下去,又繼續趕路。走進一片嶺,看着南邊的一座不高的山,甘草說:翻過這座山就到了,靈靈的村子就在山南坡上。快到山根了,碰上一隊白色的綿羊,放羊的老頭抱着根鞭子,凝視着對面來的兩個妮子,問幹什麼的?生產隊的豆角綠豆芝麻是不允許人偷的!青枝大笑,說:你這個老頭,大白天把我們當成小偷了!

你背的袋子裡裝的什麼?

裝什麼該你什麼是?

我看像是裝的我們的莊稼!

甘草放地上解開布袋口:你老看看,肯定沒見過!

老頭探頭一瞧,我當是什麼行子呢,一疙瘩一疙瘩的白紙,是燒的啊?

專門給我們女人用的,叫衛生紙!

來賣紙啊?

不是。公社裡發的,我倆到南山坡村送的!

啊呀,俺村里誰家的妮子這麼貴?

倆人仰面笑,大聲喊:靈靈的——

你們小點聲,別嚇着俺的羊羔子!靈靈?啊哦,當石匠的那個!你們麻利去看看吧,她家裡攤上事了,水裡淹,火里烤,攤個煎餅卻抱着個狗屎糰子滾過來滾過去。

倆人大驚:怎麼回事?!

俺說不清,俺得去放羊了!說着就去追趕他的羊群。倆人看他和羊群走遠了,才繼續往前急走。

假期過了一天也不回去,我心思着她就是有了事!

我也是這麼想的,什麼事呢?!

倆人加快了腳步,忘了累,進了南坡村,有個小男孩子把她們領到了靈靈家。一進門口,一隻黑狗就狠勁地咬,靈靈就從屋裡跑到了院子裡,陰洞婆頭巾包着頭走到屋門口,腳沒邁過門檻,手扶着門框,一眼不眨地看着院子裡的人。靈靈一腳踹開黑狗,伸手抓住了甘草的手,甘草姐,青枝姐,你們怎麼來了?馬上回頭向他媽喊道:媽,我的連長和排長來了!

走到屋門口,陰洞婆伸手拉住甘草往屋裡引:走這麼遠的路累了,麻利屋裡坐,喘口氣歇一歇!用力大了一點,險些往後張倒,靈靈急忙扶住:媽,不叫你起來你非起來,麻利坐到床上去!小聲對甘草說:我媽腿崴了!甘草和青枝一看,靈靈媽的右腿腳脖腫粗得像個胖胖的蘿蔔,不敢着地。靈靈媽坐在床沿上,激動得倆眼淚花花,叫靈靈麻利沁兩碗白糖水給甘草和青枝,要兩手捧着送給她們一人一碗。感動得甘草和青枝慌忙雙手接過來,抿了兩口,甜到了心裡。

這白糖我買了一個月了,本是打算給我娘喝的,現在用不着了,我就留着招待貴客,你倆是我的貴客!

嬸子您客氣了!我倆是您的侄女!今天來叫靈靈回石匠連的,姊妹妹想靈靈了,石匠連里也有許多事需要靈靈回去做,幾天聽不到靈靈的播音,我就覺得沒有水喝,乾渴得緊!甘草說。

甘草姐說的就是我想說的。青枝隨後說。

靈靈媽哭了,抹着眼淚,接着就捂了臉,嗚嗚而泣,說不出話來了。靈靈也哭着拿一條很髒的毛巾給她擦眼淚,柔聲勸說:媽,您別再哭了,再哭就把眼哭瞎了!

嬸子,別哭了,這腳崴的不輕,但會慢慢好的,您身子很棒,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您放寬心!靈靈幹得很好,會有出息的!

靈靈媽醒了一把鼻涕一甩,自己抓着毛巾擦擦眼,說:我是高興得哭的,俺靈靈在外邊沒幹孬,你們這麼一說,俺高興得!俺靈靈就是比個小子強,氣死看不起俺的那些狗死孩子!

嬸子,誰欺負您了?!

要是生別人的氣也就早沒了!是俺舅和妗子,尤其是俺那不講理的妗子!

怎回事啊?

俺姥娘三天前沒了,自己上吊死的,俺舅沒給俺媽報喪,俺媽崴着腳了在家不能動彈,不知道,俺乾爹出伕在外不在家,第二天俺媽才從別人嘴裡知道,差點氣瘋,哭了一白天一晚上。

自己的媽沒了是個天大的事,當兒子的沒有道理不給出嫁了姐妹不報喪的,這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啊!

不管姐妹犯有多麼大的缺點錯誤,娘家兄弟都得給她報喪,那是父女之情母女之恩,血肉相連的關係,老天爺也不能給切斷的關係,你不報喪就是和她斷了一家人,把她攆出了家門,斷了這門親戚!婆家不讓的,一門人會上門尋事,兩家打了起來,兩族打了起來,親家變成了仇家,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這情況,甘草和青枝都明白,但不敢說出來,相互望望,慢慢地喝着白糖水,琢磨着要說的話。

我媽去看我姥娘,我姥娘已經癱在床上十多天,拉了一床,給她拾掇了床,洗了身子,並沒有埋怨我的妗子,結果被我妗子罵了一頓,趕了出來,吆喝:相不中我的伺候,你來伺候,你把她搬到你家裡更好!哪有閨女把親娘往婆家搬的,娘家有兄弟啊!我媽是哭着離開的親娘!當天下午,我舅回到家裡,妗子枉告我媽,氣得我舅當夜來找我媽,和我媽吵了一架,我發誓,她妗子說的這些話我當姐的是一句都沒有說!第二天一早,收拾了幾個雞蛋,我媽就去我姥娘家煮給她吃,哪想到下坡滾了下去,沒撞破頭,卻崴了腳,站不起來,趄在溝底大半天,被放養的老頭扶回了家,這才打發我妹妹去公社叫回了我。我一家來就抱着我哭,說自己的魂叫人家給斷了!現在氣成這個樣,你說我怎麼能回去?

俺那親娘啊,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了!

罵你別胡想了,就是老娘一時糊塗,不想活了!

臨走一面我也沒見到啊,我的親娘啊——

俺娘要去,是絕對不能叫她去,去了就下架,我娘一肚子氣,是斷了腿也會往前沖的母獅子,非拚命不可的主,我去給姥娘上上墳,我娘又擔心舅和妗子找我的事,不讓我去,自己一個人在生悶氣!

甘草說:嬸子,我們來了,我們可以給你們幫幫忙!

和我娘倆搭夥打上門去?可不行!這事一出,娘家人沒有不笑話我兄弟兩口子的,光了腚子滿大街跑,拉了屎往自己臉上抹,自己丟自己,自己臭自己,我這邊也是,我要是沒個缺點,他會不給我報喪?兩下里都已經臭了,咱就不能再拉了,別叫人家外人看笑話了,兄弟朝巴,姐還能再糊塗嗎?他不認我這門親戚,但我不和他打!我就是覺得對不住自己的娘,去上上墳也就算了,可我走不動啊!我的娘啊——沒想到這一天啊,閨女給你上上墳都去不了啊!

娘,您別哭了!我去替您上上墳不就行了!

嬸子,別哭了,我倆陪靈靈去,護着她,您放心!

靈靈媽忽然給甘草和青枝下了跪,要磕頭,被甘草和青枝急忙拉起來。

嬸子,您這是給我倆加罪啊,您是長輩,我們是小孩子!

娘沒了,我小三輩,您倆現在是我家的恩人,理應受拜!

很快收拾了上墳的三樣供樣子(三盤炒菜)和茶酒煙,松香和燒紙,裝到一個箢子裡,蒙上紅包袱,靈靈挎了,三人走到了院子裡。靈靈媽跟上囑咐;靈靈,你舅你妗子對咱這麼狠,咱也不能白受這口氣,閨女去上墳都得從娘家門上走,你得到他家坐一坐才去墳地,是盼着娘家門上人才兩旺,這是老規矩,但你別去了,別從他門前過,他們現在是一鍋開了的油,咱躲着點,你妗子可不是個玩意,她真打人!

知道了娘,您回去吧!

嬸子您留步吧,放心,我們很快就回來的!

靈靈媽站在門口石台階上,望着三個姑娘走出了村子,爬上了東邊的山坡。

爬上了山坡,回望村子,像一大片不規則的雜色布皺貼在地面上,村里人和其他小動物就像蹦跳在其間的跳蚤虱子。靈靈嘆口氣,說:要是聽俺媽的話,可偏偏碰上了俺舅和妗子,今天俺非挨揍不可,你倆也跑不了,沾俺光了!

要真打起來,咱三個可是打不過人家!

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嗎?

怎麼辦才好呢?

不能聽俺媽的話!俺媽也是個急性子蟹脾氣,嘴不讓人,鐵嘴鋼牙,撕得老虎皮!他兄妹把事做臭了,自己敗壞了自己,俺當小的沒資格過問,但俺不能再去火里倒桶油!俺得大實話小小事化了,她就姊妹倆,俺不能讓他們一刀兩斷成仇家,冰坨子再硬也能化成水,得有個時間。俺娘氣頭上也糊塗,咱不聽她的!

你這不是不孝順嗎?

俺娘平時也有不講理不讓人的時候,自己做錯了還理直氣壯不認錯不道歉。現在不聽她的話就是孝順!你倆跟着我,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做就是。但別害怕就是。

往前看,路是鳥道獸道,下坡上坡,陡得很,人走也會撂跟頭,一片疏鬆的松林遮擋着,姥娘家的村子羞答答的樣子。

怎麼看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青枝皺眉頭說。

你算是說對了,這裡的人都有個邪脾氣,上來那個邪勁,只有力氣沒了腦子,什麼好事也辦砸了!俺妗子就是這種人,知不道個仨多倆少!

那你得小心她!

我想好怎麼對付她了!她會老綿羊大憋氣,我得別叫她生氣發怒!

三人小心謹慎地下了坡。

俺娘就是在這裡滾了坡崴了腳的,小心啊!

三人走近了村子,兩條黑狗咬着迎上來。幾個人近前看着三個人小聲說:不給人家報喪,人家找上門來了,這下子有好看的了,非打起來不可!可這仨妮子也不像是個打架的料啊!你麻利去和她說一聲,準備準備,別吃了虧!

一個娘們就跑開了。十多個娘們孩子和幾條狗幾隻雞跟着三個人走向妗子家。熟路熟門地很快就到了妗子家的門前,狗在門口咬,三隻母雞在地上啄食,報信的那個娘們剛出大門口,袖着手,低着頭,往一邊躲,靈靈走到身邊時小聲說:你妗子在氣頭上,靈靈你可得小心啊!

靈靈看見妗子手拿掃帚疙瘩站在堂屋門口,虎視眈眈地看着迎面走來的三個人。跟進來的娘們和孩子都鴉雀無聲地盯着四個人看,既害怕又盼望地等着一場打架。

靈靈放下挎着的箢子,喊了一聲妗子,立刻跪倒在地磕頭三個,說:我姥娘沒了,我娘崴得腫了腳不能來,全是您和舅操心出力喪了我老娘,我感謝舅和妗子,我娘沒有來,娘叫我替她謝罪,向妗子您賠不是,原諒她!

圍觀的人都沒有想到靈靈來了這麼一出,都屏息斂氣,呆呆地看着靈靈的妗子。她原本憤怒的臉皮頓時僵硬了,眼珠一動,如冰皮融化,臉皮鬆動一層,面容和歡了一些。

靈靈和甘草和青枝站成一排,鞠了三次躬。靈靈說:我要是不去當石匠,在家裡,伺候伺候老娘該多好!是我不孝,不對!

妗子扔了掃帚疙瘩,哭着,抓住了靈靈的手搖動着說:好孩子,別說了,你沒錯!都是你媽那鐵嘴鋼牙堵得我們犯了傻!不給她報喪是我和你舅的錯,我們不知道她崴了腳,說來的不見面了,我們生了氣,你姥娘又是那麼走得,我們是又丟又氣,一陣就糊塗了!

靈靈的舅從外邊擠過來,嚷着怎麼了,妗子喊道:妹妹讓靈靈來上三天墳,你麻利一塊去上吧!

靈靈舅和顏悅色地忙去了。圍觀的人走出院子,有的說着話。

真好,沒打起來!

靈靈這個小妮子真厲害,幾句話就把她妗子這個冰坨子化成水了!

都是一家人,又沒有大的仇結,哪有沒完的!

靈靈不簡單,比她媽強,她媽寇,有時候不講理!沒有在外白混!

石匠沒白當!幾句話就把她妗子這塊石頭砸嘩啦了!

你看她身邊那倆姑娘,有水平!

她們都是公社石匠連的,我趕集時見過面,那群莊戶妮子可不簡單,像虎狼一樣在山上啃石頭,又像是給山打扮臉,描眉塗唇地讓山坡變了樣,把水庫里的水引上了山,流到山下的家園裡,還能澆很多地呢!我前天趕集看見的,公社,醫院,學校各在一個山頭下,山半腰各壘了一座高抽台,到時候盛着滿滿的水,一放,下邊的人就不愁沒水吃了,不用挑,不用抬,擰開水管,就能喝到嘴裡!比北京上海的人還滋潤,喝就是,不要錢!

你什麼也知道,就你能!

我不能,人家靈靈能!

太陽快落山時,三個人走近了村口,看見靈靈媽拄着一根木棍迎到了村口石碾前,老遠就喊:靈靈啊,沒打架吧!

你看看俺娘,就知道打架!沒打架,俺舅和妗子改天就來看你的腳好沒好!

靈靈扶着娘往村里走,甘草和青枝後頭跟着,腳步有些沉了。。

把卡車開進公社大院停好,早已等候的姑娘們陸續爬進了車匣子,很擁擠了。沒有看見青枝,王小明就沒進駕駛室,喊:還有沒有人?喊了三遍後,車匣里有人高聲回答:還有連長和一個排長沒有來,你別等了,她們回不來了,現在在南山坡。王小明把煙把子一扔,跳上駕駛室屋的腳踏板,喊:一個也不能落!接她們去,不就是六十里山路嘛,我去過,路熟,就是碎石頭多一點!

吃過了下午飯,青枝說:我不想在這裡住,連長,咱和靈靈回去吧?

甘草看靈靈,靈靈看她娘,她娘說:天這就要黑了,路這麼遠,我不放心,還是明天一早就走吧。

靈靈說:路上碰上狼就麻煩了,白天一個人都走得害怕,晚上可是狼出溜的地盤,我得為你倆負責,安全第一,明早咱早走,回去吃早飯!

三個人走到院外的廁所方便,準備進屋睡覺。這時卡車的轟鳴從坡下的公路上傳來,兩道明亮的燈光像兩把利劍,勇猛地向遠處刺去,還照亮了靈靈家的廁所牆。

怎麼來了汽車?!青枝疑問。

王小明坡下停好車,亮着車燈,自己跑在照亮的破路上。

三人迎上去,近了,青枝要哭的嗓音:你怎麼來接我們?

你倆要洗澡,我不能落下你們,我得盡職責!

我不想在這裡住下,急得了不得,你就來了,我真高興!說着就搗了王小明一拳,把王小明識為了知己兄弟。

甘草提醒青枝:青枝,你安穩一點!

姐,我高興得!

靈靈媽把她們送下斜坡,三個人開始爬車匣子。剩下青枝站在車下時,車匣子裡的人喊:別上了,擠死了,實在是沒空了!

王小明拉了青枝一把,急忙放手,說:妹子,咱不擠了,走,坐我的駕駛室!

卡車跑起來,車匣子裡響起歌聲,是靈靈在獨唱,大家響起熱烈的掌聲。

青枝小聲跟唱,其樂融融。

你怎麼這麼高興啊!

坐着這麼好的汽車,聽着這麼好聽的歌曲,能不高興嗎!

你說得好!車是新車,像新媳婦,路不好走,但我開得又快又穩當!

是啊,哥你開得真好,你的技術頂呱呱的!你們司機高人一等!

什麼高人一等,很普通的!

那咱倆換換,你來砸石頭,我開車!

王小明笑笑:怎麼,想開車,你會開嗎?

不會學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那好,我教你,給你當師傅!你這姐妹有眼光,能看出個眉眼高低,女石匠連就像朵花,花無百日紅,水庫里的水上了山,進了幾個大院,也就開敗了,也就要散夥了,這麼多人怎麼安排工作?就是都安排了工作,五根手指在一個手掌上也是不一樣齊的,工作有孬好!卡車咱全公社就兩輛,物以稀為貴,司機香着呢,女司機根本沒有!你要是拿到了駕駛執照,當領導的都會搶你為他開車,北京咱不去,太遠,縣城你不去也有領導來搶,女司機心細謹慎,做事小心安穩,開車就像抱着個襁褓,坐車的放心睡覺就是,女司機是個寶貝,你就是個寶貝疙瘩!金貴着呢!

你別學呱呱嘴子,你不教我,一切都是空的!你得教我,我叫你哥哥!

副縣長的小舅子跟我學了三天我就踹開了,腦子笨,手拙,心小,尤其嘴笨,三朝二不松的,我答應教你,但我可不是隨便答應的,副縣長的小舅子我都不囉囉,收了你,你可是好大的面子,你得心裡有數!

我知道,拜師得有禮數,改天我請你喝酒抽煙,我給你磕三個頭!

知道就好!我不喝酒不抽煙也不收你的三個頭。

那你要什麼?

我看中你了,想娶你當老婆!

青枝沒看王小明,但感覺王小明雙眼辣辣地盯着自己的臉,臉一陣發熱,急忙硬硬心,冷靜下來,說:你還有這心,俺一個莊戶妮子,一肚子地瓜乾子麵糊塗,拉不出金豆子,上不了大酒席,俺可不敢高攀你這副書記的兒子,你是吃國庫糧的人,是神仙!

你說的也是,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發展,如今社會在發展,每個人也在發展,你今天不吃國庫糧不能說明明天不吃國庫糧,腳長在你的腿上,往哪走,你自己說了算!要是給領導開車,不用半年,你就會吃上國庫糧,應為你幹了很重要的工作,為國家為人民做了很大的貢獻,黨和政府就要為你解決你的吃飯問題,要你干好手裡的工作!如果你不握方向盤,要吃國庫糧,路就長了,甚至是死胡同!等女石匠連解散時,會有幾個人吃上國庫糧的,真是鳳毛麟角,你想想會有你的位置嗎?我肯定沒你的份!但你拿到了駕駛執照,你就不是現在的一個平凡的女石匠了!你別衝動地否決我,我不是個壞人,我是你的彼岸,甚至是太陽!我太直接了,收回剛才說娶你的話,我教你學車,咱兩股水往前流,流到一起就流到一起,流不到一起就流不到一起,看發展,看緣分,教的過程中手腳接觸,那是工作的需要,你別以為我存心不良沾你的便宜,我是看中你了,但我尊重你!

沒想到你挺會說,好腦子也被你說暈了!你就是為我是一顆好心,我也感到害怕,生怕被你咬一口!

王小明大笑,說:你這麼想也是正常的,咱接觸少,我又太沖,對不起,我改,不再豪放蘇東坡,要委婉李清照!

青枝微微一笑,說:你好好開車,一車人呢,別向我拽詞了!然後拿起一個大蘋果,用小刀割一片遞給王小明。王小明擺擺頭,向青枝張開嘴,伸出舌頭。青枝把蘋果片放到他的舌頭上,說:你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你不會的!王小明高興地嚼着蘋果,目視前方開始說學車的順口溜:手放好,腰坐直。踩離合,要到底。點着火,手快離。這是點火。先打左燈看左鏡,掛上一檔鬆手剎。離合器上稍稍壓,平平穩穩把油加!這是啟動。我再說一遍,你聽准了,多說幾遍記熟了!

輕質果然跟着小聲說,反覆說,記在了心裡。像點燃了火藥,燒旺了學開車的願望。偷偷地盯着王小明的一舉一動。

我跟你說,咱八點到澡堂門口,她們洗到九點半出來,你先別下車,我開車到一個空場地,教你半個小時的車,九點回到澡堂門口,你進去洗澡,和她們一塊出來,再回到駕駛室,路上再教你!行不行?

行是行,我就是擔心你不懷好意。

你是一棵好看的花朵,我不會動手髒了她的枝葉的,你放心就是,我要是犯渾了,你告我去,公安人員會保護你的。

行,聽你的!但你得為我保密,我怕人家笑話。

好的!

卡車停在了澡堂門前,姑娘們嘩啦一陣下了車,擁進澡堂。甘草回到車前等青枝,青枝頭探出駕駛室窗口說:姐你先進去洗着,我有點事,等會兒就進去!

靈靈跑過來拉着甘草就走了,澡堂的門帘一放下來,卡車啟動,過了一條街道,跑向一個空場。

空場上跑過一隻貓,很安靜。王小明和青枝換了座,和青枝介紹了離合器,閘,油門,控制檔,手檔,讓青枝重複一遍,對青枝說:你把卡車當成你平時坐的板凳,心要平穩,什麼也別怕!

終於,青枝駕駛方向盤,開着卡車在空場上跑了兩圈,心兒平靜,接着繼續轉圈,卡車跑得穩穩噹噹的。

王小明驚喜地看着青枝說:我怎麼看着你不像個人,是個神,不用我多說你就什麼都靈透!

青枝臉色有些紅,微笑着,沒在意王小明手按着自己的手。青枝也為自己的迅速掌握而興奮,下了車,跑進了澡堂,扒光衣服,跳進了水池子裡,像片荷葉,漂了一陣,彎腰坐起,一點也不累,看看近處遠處的花白的身子,看看自己的身子,也沒看出什麼奇特,怎麼就把王小明吸得迷了眼,鍾情了自己呢,忽然意識到,這一身肉不只是屬於自己,還是一個男人的,那個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得管節好這身肉,慢慢搓,別搓破了皮!如此一想,驟然害羞,捧了水狠狠地洗臉,明確了一個觀點:決不能輕易把這身肉送給了王小明,得熬他,得像醃鹹菜一樣把自己醃透氣,王小敏吃起來才覺得夠味,自己才有價值。

甘草過來給青枝搓背,問她什麼事這麼晚才進來洗?終於有了這麼一件屬於自己的秘密,自己是在抱小雞呢!誰也不能說,甘草也不是親姐,親姐也不能說!

青枝開始給甘草搓背,這又厚又白的背秋桐見過沒有?可能沒見過,甘草的保守青枝明白,這就更堅定了她的保守,並不是刻意難為王小明,實在是一名姑娘的防守和自愛。接着就比較王小明和秋桐,還是王小明強過秋桐,甘草哪方面也比自己強,沒想到要嫁的男人比自己的差一些,女人重要的是嫁個什麼人,這是很關鍵的一條路,自己沒有走錯,老天爺沒有虧待自己,自己得感謝老天爺的疼愛!青枝忽然感覺自己比甘草高了半頭,平時都是聽甘草的話,這時說:咱再多洗半個小時!

甘草說:說是九點半出去上車的!

青枝堅定地說:咱就是晚出去一會兒他也不敢來抓咱的光腚子吧。

但他會把車開走得。

他不敢,姐你放心!

你長本事了,有能耐了,會治人了?

石匠連哪能白待!我得拿出砸石頭的狠勁!

過了半個小時,甘草和青枝和靈靈才出來,但一車匣子的姑娘沒一個有怨言,都在吃着瓜子,有說有笑的。

王小明笑着說:你們洗好了,上車!

青枝叫甘草坐駕駛室,甘草搖頭,和靈靈爬進了車匣子。卡車跑起來,王小明打了個阿嚏,說:我聞着你身上真香,是清香,要是天天來洗該多好!給,我給你買的一瓶雪花膏,剛才給她們買瓜子時一塊買的。

我不要。我不學車了,學會了也沒用。

卡車一停,王小明又笑起來,卡車又跑起來,說:別,你先學會,到時候我爸會替你找工作的,我不說空話![1]

作者簡介

呂蒙,本名呂義國,男,山東省蒙陰縣寶德社區人,中學高級教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