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的向日葵 丁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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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夕陽下的向日葵
當何正祖拿出由他作詞的兒歌,用飽滿圓潤而又深情純正的普通話朗誦着他的作品時,我們在聆聽中仿佛又一次讀懂了他——作為一名67歲、身患殘疾的老者一顆對生活永遠充滿着激情的童心。在一首《我多麼羨慕你》中:「捧着太陽的祝福/你從太空中走來/帶着月亮的問候/你從飛船上走來/你把中華飛天的神話寫進了宇宙/你把中國航天的巨龍駛上了太空/我多麼地羨慕你……」。傾聽中我們不僅僅被感動,更深深地被他原創的歌詞召喚。懷着這樣的尊重與好奇,我們詢問他的創作動機,然而,他卻不無感嘆地說:「當前,兒童歌曲『失聲』了,兒童歌曲的現狀,令人遺憾和擔憂,優秀的膾炙人口可供兒童反覆頌唱飽啖的幾乎已經空白。瀋陽的一些小學校園,「灰色童謠」正侵襲着孩子們的心靈,『讀書苦,讀書累,讀書還要交學費,不如加入黑社會,有得吃,有得穿,還有美女陪着睡!』剛入學只有6歲的男童小思超,放學後拽着媽媽的衣襟,背誦了這樣一首不堪入耳的流行童謠。兒童的思想教育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一首好的兒歌,不會遜色於載人飛船上天的。」當我們再度審視他對兒童歌曲的關注與衝動,原創兒歌就成了他的一種必然。
也許,有人要問,何正祖是搞服飾的,怎麼會「不務正業」搞起了兒童歌曲的創作呢?其實何正祖不僅僅因為他作為無錫市日月童神服飾有限公司董事長,對少兒服飾有着非凡的熱情與深厚的造詣,也不僅僅因為他對攝影、雕塑、繪畫、文學、美學等諸多文化藝術領域有着獨到的造詣,他說興趣是知識和創造的泉源,興趣是生命的財富,興趣讓生命永遠處於童稚的狀態,他認為他的生命是依靠興趣與童話支撐着的。而童話是培育人類生命的第一要素。小學三年級時,何正祖不幸患了骨結病。醫生說,要在醫院堅持治療至少二三年,才能使他穹起的背結重新挺直起來,否則將終生殘疾。固執的他聽說要休這麼長時間的學業,對母親懇求道寧可殘廢了也要讀書,就這樣母親流着淚無奈地把他從醫院接了回去。就這樣,他永遠失去了健康的體格。在學校時,他品學兼優,對文學的愛好除了如痴如醉還是如醉如痴,很小的時候就閱讀了大量的魯迅等文學巨匠的著作,對印度泰戈爾的《飛鳥集》、司馬遷的作品有一些幾乎能倒背如流。身體殘疾的何正祖並沒有被自己擊倒,他說太陽每一在都是新的,對生活要有這樣一種美好的信念,生活就永遠是美好的!他甚至把自己比喻成一枝夕陽下的向日葵,不甘媚俗,灑脫豪放,一如一粒粒飽香的向日葵籽,秋天來臨,當那些飽滿而渾厚的顆粒,肩負夕陽的使命,謙卑地垂下飽經風霜的頭顱,心甘情願地被太陽和大地收穫……
正是這樣的一種信信念支撐着他,在創作的道路上越走越遠,2007年他的「宇宙的種子」獲國家「五個一工程」獎,這是第十屆獲獎名單中惟一的兒歌歌詞。沒有什麼把青春、生命全部貢獻給自己所熱愛的事業更為可貴!他不就是一枝夕陽下的向日葵嗎?為此我們寫下了一篇《夕陽下的向日葵》,祝願他永遠懷有一顆童稚般的仁愛之心—— 一千次,風雨雷電曾想摧垮你並不高大的身軀;一萬次,世態炎涼曾想泯滅你愛與美的深情。
一千次傲骨般站起,一萬次在期冀中戰勝自己,傾畢生精血,不斷向上挺拔挺拔,蓬勃而倔強憨厚,激越而韻味悠長,氣宇昂揚地站立在大地上,站成金色的一望無際,站成壯美無比的音樂。
從春到秋,自新和蛻變,使你的成長蘊藏着無限的內涵和魅力;創造和感恩,使你的歷程灑滿夕陽奏響的華章。
即使被暴淫的狂風劈斷了,被肆逆的雷電掠虜了,你仍然向着太陽的方向,感受光與熱的恩澤,依偎在大地母親的懷抱,沐浴甘霖和日照,領略戰爭與和平。
一粒粒飽滿而渾厚的顆粒,在豐收的季節,肩負夕陽的使命,謙卑地垂下飽經風霜的頭顱。
感恩的心織成一朵朵金黃色花環,一片又一片,團結成一種形式,組合成一種色彩,攀緣着夕陽,卻羞澀地貼近土地,仿佛要回到大地母親的懷抱,渴望孕育新的清晨與黃昏,並在凡·高的彩筆中復活成不朽。
夕陽下的向日葵,在視野的地平線守望落日的血紅,保持着一種姿態,除了給人們帶去激動,便是金黃的幸福,讓人們一次又一次領悟生命和豐收的全部意義……
道可道
於鑄梁先生讓我給《相知錄》寫個開場白,面對這樣一個標題的話頭,我有些茫然,不知從可下筆,案桌前放着兩部內部刊印的書籍:一部是福建莆田廣化寺編選的《虛雲老和尚畫傳集》;另一部是由江西雲層山真如禪寺編選的關於禪門泰斗、一代宗師百二虛雲的《應無所住》,這兩部典籍之作都是用功德善款助印的。在「應無所住」一書中的一篇短文「看話頭」這樣寫道:「甚麼叫話頭,話就是說話,頭就是說話之前。如念『阿彌陀佛』是句話,未念之前,就是話頭。所謂話頭,即是一念未生之際,一念才生,已成話尾。這一念未生之際,叫作不生,不掉舉,不昏沉,不著靜、不落空,叫作不滅。時時刻刻,單單的的,一念迴光返照這『不生不滅』就叫作看話頭,或照顧話頭。」這麼簡潔卻深刻無比的禪語,我想是可經作為語錄常常念頌的。我把這篇經典的文章作為開頭,也算是看話頭吧。從而使下面要表達的文字作為讓它們離經典的本意近一點、離真實近一點。
這部16人的合著《相知錄》,都記錄着每一位同道的時時刻刻、單單的的,都刻下了從生命的開始到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這樣一個歷史過程。雖然這16位同道職業各有不同,年齡參差不一,但有一點卻是相同的,即都是平常的人所寫的平常的文字,收錄的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能反映真實歷史的像片。然而,生命總是最美麗的,這些文字和像片就像一塊塊沉甸甸的街沿石,它們並沒有被某些形式放大,它們的意義和價值也並沒有因此而受到貶損。這些平常的人和事通過這部《相知錄》不經意中衍變成了一首首詩一首首歌,而這些文字也就在一頁頁的書頁里長成盛開着的芬芳的鮮花,這些遠離政治體面與權力風光的文字,是從每個人的心靈深處煥發的生命激情以及所反映出來的人格依據。這16位同道中,有 在機關任職的官員,也有好幾位從教的教師、校長,還有資深的電台副刊編輯及報社記者、作家,更有幾位是愛好收藏的藝術家、畫家、工人,雖然大多已年過6旬甚至個別已是耄耋老人,但大家的文心卻都是相通的。出版這部《相知錄》,不就是為了相互表達一下作為財富的生命是永遠會被另一些生命記憶的,不就是為了讓精神分娩另一些更接近幸福的生命問候麼?這個世界已變成了可以用金錢把什麼都買到手的社會了,但我還是願意相信有兩樣東西是用金錢買不來的,那便是生命與情感。《相知錄》的殺青付梓。至少印證了這樣的一個論點。
弘一大師在1942年農曆九月初四在泉州溫陵養老院留下的墨寶是「悲欣交集」,而活了120歲的虛雲大和尚1959年(註:那是一個非理性的所謂「大躍進」年代,執政者已被狂熱的政治沖昏了頭腦)農曆九月十二,對佛門眾弟子留下最後的遺言謂:「你等待我有年,辛勞可感。從前的事不必說了,我近10年來,含辛茹苦,日在危疑震憾之中,受謗受屈,我都甘心,只想為國內保存佛祖道場,為寺院守祖德清規,為一般出家人保存此一領大衣。即此一領大衣,我是拚命爭回的,你各人今日皆為我入室弟子,是知道經過的。你們此後如有把茅蓋頭,或應住四方,須堅持保守此一領大衣,但如何能夠永久得保守呢?只有一個字,曰:『戒』」。風流倜儻,一代才子,家資萬貫,晚清進士李世珍後裔的李淑同先生在藝術領域開創了不少中國歷史的先河,是我國第一個赴日學西洋藝術的留學生,20世紀初就加入了同盟會,他曾組織「青柳社」開創中國第一個話劇團體,也是第一個向我國傳播西方音樂的先驅者,第一個開創裸體寫生課的教師。弘一大師出家20多年,身邊的遺物只是一領納衣,這件補了224個補丁的破僧袍,是他生命的最後的見證,只此無二。弘一大師已走了近70年,而虛公也絕塵而去50個年頭了。他們的生命就像荒灘上那些脆弱而獨特的蘆花,在它們結束生命的同時,除了用蓬勃的生命形態以最大美麗的方式展示在人們的視野中,也把生命的種子撒向了天南地北。
17世紀法國著名哲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帕斯卡說:「人是一根會思想的蘆葦」。我們全部的尊嚴不就是來自于思想嗎?這句格言說得多麼地到位啊。在這篇文章的結尾,我錄上一段於鑄梁先生的短文:「功德最大的善事是什麼?就是印善書送人。因為各種善事,或是在一個地方的人,能得着好處,或是在一個時候的人,能得着好處。只有印善書送人,可以流通到各地,可以傳流到永遠的年代,所以功德最大。看見善書的人,本來是善意的,可以更加高興做善事;本來不善的人,看見了善書,也可以動他做善事的心。人人有做善事的心,那麼天下之人,就都是善人了。善事多了,種種的善事,就都有人去做了。因此,看善書,是做各種善事的根本,印善書的功德,自然是大得了不得的。隨便什麼善事,都比不上的」。讀着這些關於「善與信仰」的文字時,我十分欣賞於鑄梁先生那些奢侈的思想與行為。於鑄梁先生是《相知錄》的發起者與主要資助者,該書從頭至尾均由他操勞着。於鑄梁先生是我十分敬重的忘年交,他的德行功底深厚,我曾撰寫過數篇專門表達他的文章發表在一些報刊上,並收錄在自己的一些集子中,他在《相知錄》中曾寫過自己的一段往事,只有數行字,上世紀50年代在揚州師範學院讀書,臨畢業時他的生物沒有考及格,他的一位同窗似乎比他更着急,足足給他惡補了一周,最後補考及格後,才拿到畢業證書,他至今都十分感激他的這位同窗。這件事很細小似乎還是揭自己短的往事他不說出來,是不會有人知道的。在我的印象中,於鑄梁先生授教過數門外語還有好幾門其他中學課程,大學的各種學科對他來說是不會有什麼難度的,可是他還是把自己曾經的弱項寫了出來。我想這絲毫也不會對他的形象有什麼妨礙,相反,他誠實書寫歷史的態度卻是生命中最寶貴的質料,人的生命往往是靠這樣的養料才變得不朽……
紅酥手
——《月上柳梢頭》跋
今年五月在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北京散文峰會暨《華夏散文》月刊散文筆會,怡霖是這一屆筆會的散文獎得主,在這個比較有權威的全國性文學會議上與怡霖偶然相識。從她的創作經歷中得知她並不見長於運用電腦,而是專門用手機寫作的,而且一天可以發出數萬字,其創作的速度一點也不比電腦打字慢。這好比盲人寫書,所有文稿內容必須博聞強記爛熟於心才能一氣呵成,因而直覺她思維活躍才氣逼人。
筆會結束時我向她約了稿,回到廈門不久她給我發來數篇高質量的文稿,6月18號本報副刊頭條發表了她運用原生態白描手段創作的3200字散文《朱姨的苧麻糕》;25號本報副刊再次推出她運用原生態白描手段創作的3200字散文《我的放牛生涯》。文稿中所發生在上世紀70年代中期怡霖親歷的事件,也是當時中國農村家庭的普遍寫照,我在編發這篇散文時不禁數次掩面哽咽,在那個特定的歷史條件和文化背景下,怡霖苦難的童年歲月就成了一種必然,這不得不讓所有有良知的人噓唏。7月1號本報又推出她的運用原生態白描手段創作的《賣雞胎的阿婆》、《舅舅》兩篇頭條散文,半月之內連續在本報發表發好幾篇同質而不同題材的文稿,恰似空谷足音,在本報副刊的歷史上絕無僅有,畢竟報紙的文學副刊每周只有一期。這些大智若愚人性厚實的紀實散文刊出後即收到許多讀者來電,有些讀者是含着淚讀完的。有一位年近7旬的何正祖給我發來短信,他寫道:「青年女作家怡霖的幾篇散文我全看了。作者很有生活亦很會表達,語言生動形象活潑感情親切真摯的確是好文章。怡霖很有才華和發展潛力,就這幾篇文章而言,不僅真實地歷史地記錄和反映了作者的童年,而且反映了那個年代的政治經濟情況,反映了那個時代人們的生活情況,是一分很好的藝術的歷史的記錄。怡霖在文章結尾對歷史和改革開放的簡要總結,使作品的時代和歷史價值得到了深化,希望能讀到她更多的好作品!」這位曾經在2007得獲得過中宣部、文化部等部委辦頒發的文學藝術「五個一工程獎」的老先生留言無疑入木三分。之後又來電說他是含着熱淚讀完的,他說這樣的好散文在時下文壇商業抄作愈演愈烈、愈來愈臉譜化的情況下已不多見。
青年女作家怡霖無疑是樸實而大氣的。
怡霖說世界上很多微妙的事物,是很難解釋清楚的。她在寫《記憶中的祖母》、《我的外公外婆》、《父劫》、《母親》、《舅舅》、《朱姨的苧麻糕》、《姐姐》、《我的放牛生涯》、《我的第一次打工生涯》等親情篇時,正如她在後記中所寫:「我用了大致半個多月的時間完成數篇親情文稿。這期間每當我在手機上用手指按下密密碼碼的文字時,我的心無異是流血的。它將一個個真實的歷史事件在我的腦海里清晰翻湧,那是我藏匿了近30年不敢動觸的傷疤啊,今日卻要親手一層層再撕開來,讓世人共矚。前些日5000餘字的《父劫》完稿,我曾經40個小時未曾合眼,我從午夜開始起稿至停筆正好清晨6時,按理說用了5個小時一氣呵成之後應該很疲憊,我遙望窗外晨曦雲裳,艷花翠草,居然倦而不困,全無睡意,無限慨嘆!」她也曾給我發來過不少感受性的短信,其中有一條是這樣寫的:「其實這篇《父劫》是不適發表的,我原本打算在以後的家史中再成章。姐姐看的時候一邊拭淚,我也一旁低泣。蒼天憐我,感謝自己的記憶依然清晰,才可以真實的寫出來,這裡沒有虛構的文字。我又回憶了一遍的同時,也等於自己重新在自己的傷口撒了把鹽。我撫摸着自己顫抖的胸口,很疼……」這些心語讓我憶起前不久在浙中的那幾天日子。
6月上旬我與夫人一起到怡霖的故鄉山村考察當地農人現狀,當地農村幾乎沒有一塊平整的土地,高高低低的山脈連綿起伏無邊無際,整日都是雲霧繚繞。我們住在一戶農人家中,和他們吃在一個鍋子裡,整整6天。女主人和怡霖的姐姐同歲,據說她是上世紀80年代初期當地鄉鎮唯一的高中生,那個年代女孩子的命運大多和怡霖的姐姐一樣,父母早早的就讓她們輟學回生產隊勞動掙工分了。那一屆她們縣只有4個高中班200多名高中生,高中也就一所縣立中學,她到幾十公里的縣城讀書,每周往返都要來回步行一天的山路,還要挑上夠吃一周幾十斤重的米和柴,所帶之菜永遠都是梅乾菜,當地有一句戲言稱那些學子為「梅乾菜博士」,那位當年的女高中生在學校更是鳳毛麟角,全縣總共只有數十名女高中生,而且基本都是縣城裡的幹部子弟。遺憾的是那一屆高考全縣只錄取了一名應屆生,她平時成績雖一直名列全年級前茅,無奈還是落榜了,整整6年的中學生涯就這樣結束,她也只能回鄉當農民。我們和她聊起往事,發現她幾乎對世事有些麻木了,現在她全部的生活目的就是料理好這個家,能蓋上和村里人一樣的3、4層高的新樓。在那幾天中,我們每天都是聽到公雞、草狗和各種小鳥的叫聲就起床了,到村前村後轉轉,發現幾乎所有留守在農村的老人婦女都已坐在門前,不停地在用針線織着一種聖誕玩具,據說是從義烏那邊接來的出口業務,一天可以掙十幾元或幾十元不等。山里人都很客氣,用聽不懂的當地話和我們打招呼,而農戶人家至今仍然沿襲着夜不閉戶的舊習。
當我讀着怡霖的那些留言又再讀她的文稿,那些在魯迅筆下《故鄉》的豆腐西施、閏土們,那些樸實得有些木訥的農人,便又在思維中清晰而活躍起來,不覺眼前模糊竟數度讀不下去,我已實實地看到了那些文字背後的歲月。她在《我的放牛生涯》一文的結尾中寫道:「冬去春來,百花盛開,我在朝朝暮暮與牛相伴的歲月里悽苦而美麗。夏去秋至,年復一年,那時候,我最盼望的不是春節,也不是中秋,而是春耕。因為春耕時就不用放牛,牛在勞作後生產隊會好生犒賞。6年後,國家政策變了,實行三自一包分田到戶責任制,我所放養了多年的耕牛也一起被人分到了戶。那年我正好13歲考上了初中,中學離家數十里要住校,從而結束了我一生中難以忘懷的放牛生涯。」而《父劫》一文的結尾則更讓我讀得盪氣迴腸不能自己:「所幸事情終於真相大白,驗屍結果證實父親屬自盡而亡。派出所領導派出人馬去公社,又將祖母與母親抬回家中,經過親戚們的幫助,被剖腹後的父親終於入土,期間祖母與母親根本無法參加出殯儀式,我與姐姐在幾家親戚的指揮下,戴孝帽,穿孝服,跪拜,磕頭,點香,燒冥紙,直至墳頭飄着兩條長長的白紗帶,一路鑼鼓漫天返回。父親離世,年方33歲,與母親同歲。家鄉有句俗語,要娶就得同年姐。而母親正是同年妹。父親去世之後留下臥床不起的老祖母,留下身心俱傷同是33歲的母親,留下一雙年幼的女兒。每個人的心靈都從此陰影同在,而這個陰影,將永遠伴隨着我們,我們漫長的歲月。父親,我的爹啊,我不知道我還能對你說什麼?」大愛大恨,一生一世,天上人間,讀者讀到這樣的一些段落時會有什麼樣的感受?這些揪心的文字又是如何洗滌着人心?我相信這樣的文章是可以不朽的,因為這是漢語言的力量所在,這是人性的根本。
我曾在一篇發表在《華夏散文》月刊的隨筆《我的散文觀》中寫道:「散文是消化生活的,是很個人化的一種精神體驗或者說腦力勞動,是情緒的個人的事,我從沒逼迫過自己把散文作為一件神聖的社會使命或曰說教去完成,去強加給他人。我只是有什麼寫什麼,把心裡想表達的感情和經歷儘量完好的寫出來,同時努力把文字創造得美一點,讓讀者讀了之後能久長地記着其中的一二個事或二三句話。如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便是散文給我帶來了最大的欣慰。的確,寫散文沒有真情實意,是應該無路可走的。如果要問我散文的最高境界是什麼?我想一定是大智慧下的樸素與真情。」觸摸怡霖《月上柳梢頭》帶着體溫的這些文字,直覺告訴人們,它樸素得不能再樸素了,那些處處流露着真情的字裡行間,是她歷盡人間苦難之後的無限感喟,那些觸痛着人心卻又幾乎可以撫慰人心的文字,是在和人類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交流着生命的心得。她的那些親情的篇什沒有一句是大話空話假話,也找不出一個字是時髦張揚的,這些沒有技巧也不存在流派的散文,讓我一讀再讀一唱三嘆讓我逼近她文字的心靈,且時時讓我體會到生命內在意義的無限美好與博大。我想,樸素而智慧的用散文的形態去書寫生活反映生命,必定是對散文和生命最動人的歌唱。
青年女作家怡霖又無疑是敏慧而靈動的。
在那篇《我的散文觀》隨筆中我還這樣表達過:「散文到底是什麼?似乎什麼都是又什麼都不是,所有寫着或寫過文章的人,都或多或少地運用過散文文體,甚至只要有一點文字基礎的人,都會寫上那麼幾篇。其實有一些寫散文的人,最大的遺憾不是寫了什麼還沒有寫什麼,也不是文字里沒有酸甜苦辣喜怒哀樂,而是還並不完全具備着獸的人性或賊的人性那種壯烈的生存態度和情懷,文字背後的良知並不豐厚並不透明,文字的情感與情結真偽難辨,只是用了許多華麗的辭藻無病呻吟的經歷和一些形而上的概念,耽擱和埋葬了自己的許多機會,卻難以用黑色的眼睛去尋找光明,不知道怎樣把要寫的東西寫出來。」大象無形,大音稀聲。弘一法師在臨終前留下遺墨:「悲欣交集」,敦煌的一個寺院裡有一句:「多情仍佛心」,鎮江金山寺中有一句「生歡喜心」的佛家經典,說歡和喜是最佳精神狀態,是一對美麗的符號,是兩個永恆的支點,歡樂生出來了,心就喜悅了;心喜悅了,歡樂就生出來了。因此,心既喜歡之,叩響時間的門,行至水窮處,一起坐看雲起,觀一花一天堂,看一沙一世界;思一方一淨土,了一笑一塵緣;盼一念一清淨,綻一心一蓮花,修一樹一菩提,達極樂之天界,這是妙詞,是禪語,是境界,更是人的真性情大性情,是人性的本源。老子說:「上善若水」,孔子說:「學為好人」,怡霖的那些一事一議看似小品卻很內嚼的情感散文,如《賣雞胎的阿婆》、《告別箱底的初戀》、《一個人的秘密》、《誰看見了魚的眼淚》、《話說好色》、《過坎兒》、《論口紅》、《杜鵑花》、《一隻青蛙的智慧》、《心中的黃金》、《鋸木》、《一壇鹹鴨蛋》、《不會開花的種子》、《一個人和一群人》等篇目,不就是循着這樣的禪學態度去對待她的每一個從手機里撳出來的文字的麼?《月上柳梢頭》在綱目體列的編排上一目了然,十分合理,渾然天成,無可挑剔。但在這70多篇文稿中我沒有讀到關於直接描寫她的家庭與情愛的作品,幾次通話中我想探究一下,也曾在給她的一則短信上寫道:「認真地讀了你的全書,對你的過去和成長有了比較徹底的了解,特別是童年、少年、青年和現在,只是你18歲至現在的一個過程,在文稿中沒有很明白地反映出來,如工作、家庭、婚愛等,我想你有你的寫作日程表,你的一些有關反映情愛的篇目已讓我讀到了不少的想像,我感受到你人生之路一定非常之不尋常,也許正因為你的不尋常之經歷,才造就了今日之你和成就了你的文學之路。」我不知這樣的推斷是否恰當,這讓怡霖本人去印證吧。
用怡霖的話說她是草根出身的作家,比不得那些喝過洋墨水在經院裡修過行的正統版本和牌子,我卻一點也沒有這樣的感覺。相反,縱觀怡霖全書覺得她已經讀過了不少書,她的散文也超越了許多從經院裡邁出來的文筆,我想她日後還會讀更多方面的書,不斷完善着自己的人格與學問。讀書明理,書稿中的許多觀念不正是她讀書之後才明白的嗎,這是很可喜可賀的。我除了非常欣賞她健康的美貌、內心的善良、時時為她所衷情的文學可以掏心掏腑而在所不辭以及帶有一點野性的直率之外,更吃驚於她超人的記憶和做事勤苦為人為文誠實厚道的人生態度。怡霖對人與事的哲學生態和美學層次甚或禪學的境界也達到了一定的修為,這也是我對她非常看好的。怡霖已把昔日的苦難轉化為文學的厚度和深度,她只要一直按照目前的寫作方式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相信她一定會修成正果抑或創造出無限的可能性,也必然會一步一步很健康很紮實地邁進中國文壇,讓人仰慕。
文稿用了《紅酥手》這個令人陶醉的字眼兒,覺得很配《月上柳梢頭》。我是借用了陸游1155年寫在紹興沈園牆上的《釵頭鳳.紅酥手》詞句:「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陸游這首詞有兩個含意:一是指自與唐琬(一說唐婉)分離後「可憐孤似釵頭鳳」;二是指分離之前的往事「都如夢」一樣地倏然而逝。1156年唐琬再次來到沈園,瞥見陸游的題詞不由感慨萬千,遂和了一闕《釵頭鳳.世情薄》重遊和了一首同樣的曲牌的詞:「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不久唐琬抑鬱而亡。他們就這樣錯過了,錯過了千年,留下這千古的絕唱。李清照在《玉樓春.紅梅》一詞中也有這樣的唱和:「紅酥肯放瓊苞碎,探看南枝開遍末?」以紅酥形容紅梅蓓蕾之色。當然陸游和唐琬表白的是愛情誓言,李清照也是用紅酥之艷而不俗讚頌梅花神韻詠物寄志,我卻很借想用陸游和李清照筆下的紅酥之玉色贈與怡霖,怡霖整日撳着手機鍵兒的手一如紅酥,這《紅酥手》也就最能表現出她儀態的美心靈的美文字的美;同時也是希望她能用那紅酥之手,在自己的創作生涯中寫出黃鐘大呂式的勸世醒世警世之作,寫下這最後的一段也算是私語吧。 多語了,是為跋。
庚寅年暑日於無錫「兩忘軒」[1]
作者簡介
丁一,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