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把這碗藥喝了吧(林火)
作品欣賞
大郎,把這碗藥喝了吧
一、25歲
二姨給我介紹了一位女朋友,是村裡的赤腳醫生,據說她正在自學中醫學,準備考中醫大學。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二姨把我倆單獨放在了西廂屋,她臨出門時還很誇張地把西廂屋的門拉上了,我覺得她就差在外邊的門扣上再掛上一把鎖了。我的心隨着二姨由近而遠離開的腳步聲莫名地「砰、砰、砰」地跳個不停。我偷眼看她一眼,她低着頭,抿着嘴,臉上一點笑模樣都沒有。
我飛快地伸出舌頭,將發乾的嘴唇舔了一圈。她依然如同雕塑一樣,靜止不動。
真靜呀,除了我的心跳就是她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
靜得讓我坐臥不安,我突然「嘿嘿嘿」地笑起來。她終於抬起頭,撲閃着大眼睛疑惑地瞅着我,像是在問:「怎麼了?」
聯想到她是正在學習中醫藥的赤腳醫生,我的眼前突然閃現出的是電視劇《水滸傳》里的一個鏡頭,我的心裡學着潘金蓮的模樣,想象中扶起躺着的武大郎,甜美地說:「大郎,你就把這碗藥喝下去吧。」
「你,你,你什麼,意思?」她的臉漲得通紅,看得出有些惱怒。我很疑惑,難道我把心裡想着的這句話給念叨出來了?
「你比演潘金蓮的演員還,還漂亮……」我囁嚅着,「俺、俺長得武大郎一樣,怕配不上你。」
「只要心好,就……行。」她撲哧一聲笑了。
二、35歲
我回家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沒辦法,因為客戶得攛掇又多喝了點酒,怕睡死了覺,打呼嚕影響女兒學習。我鬼鬼祟祟地開了房門,在門口把鞋褪下,躡手躡腳溜進臥室。
「快給你姑娘熱杯奶過來。讓她醒醒腦子!」她現在的樣子一點不像醫生,在醫院裡她對病人笑得可燦爛了,現在她倒是像老師在訓斥沒有學習好的孩子的家長。隔着一個客廳,她也聽到我回家的聲音了。
我連忙裝出歡天喜地的樣子,哼着小調去熱牛奶,然後屁顛屁顛地端着奶去了女兒臥房。
她用漂亮的大眼睛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你姑娘的學習你到底管不管?我也要上班,病人排隊,我上班時連個廁所都沒有時間去,你能不能……」她說着哽咽了。
才八歲的姑娘抬頭看看娘,再可憐巴巴地瞅着我:「爸爸、爸爸,可讓學習累死我了。」
「別,別價呀。」我慈祥地摸摸姑娘的頭,想着她說要給姑娘補腦,就端着溫奶送上前去,笑嘻嘻地脫口而出:「大郎,來來,你就把這碗藥喝下去吧。」
「你還有沒有點正經?你要把姑娘教導成什麼東西?」她呼地站起來,猛一把把我端着的熱奶奪了過去,「要累死、也得先累死我!」她咕咚咕咚地把一杯熱奶幾口乾掉。
三、45歲
她滿身酒氣地回家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她對競爭副院長是志在必得。可是女人這要當官……我真不敢想也不去想,她是不是付出了什麼昂貴的代價,我不知道更不想知道。說良心話,現在我既盼望她當上副院長又害怕她會當上這個副院長。我不傻,她如果當上副院長,對我家的生活指數,特別是對我女兒的未來,那應該相當於把姑娘的起跑線往前、往很前畫了老遠……當不上,不會當不上,那樣在家裡就沒有我的活路了。
也許是家裡臥室多的原因,我們倆已經分居兩年了,剛分居時,隔三岔五地,我們還會抽點空玩點男女遊戲,現在,多長時間了,我沒有興趣,她更沒有興趣。她的理由就是不在一起都累。我聽了她的話,心裡老煩老煩的,是和我在一起累呀,那你和誰又非常輕快呢?總不會和你的病人吧?
病人?對,病人!聽說他們醫院也有借病去療養的能決定人命運的大領導,她前幾年就曾經告訴過我這樣的事,說某某女醫生不要臉……嘖嘖嘖,她天天在這樣的圈子裡混,怎麼可能獨善其身。她是什麼時候有當副院長想法的?你說她一個從農村出來的赤腳醫生,哪裡有什麼資格會當副院長呀?該不是已經得到她的「病人」的承諾了吧……
迷迷糊糊地我睡着了,突然我就被她扶起身來,她溫柔地對我說:「來來,大郎,你就把這碗藥喝下去吧。」
我猛地醒來,一身大汗。
四,55歲
中午,姑娘和女婿一起回家吃飯,我喝了點紅酒,很少,不會影響下午的工作,但需要到床上稍微迷糊一會。進了我的臥室,剛褪去長褲,就聽見外屋她的聲音:「你去,讓你的好爹快喝了。」
「怎麼還得我去?不是你的老公嗎!」姑娘在和她娘撒嬌。
「你個死丫頭,我還不知道他是我老公呀,不是的話,我才稀罕管他呢!」她是一貫的上八腔,肯定是當副院長被好人慣的。
「你也是,他既然不願意喝,幹嘛要逼他?」在這個家裡,也就是姑娘還敢和他娘這樣講話,我養了條小狗,每當她回家,小狗都會搖着尾巴圍着她歡快地叫,經常的,她煩躁地一腳卷過去,小狗哀叫地逃竄。你來想想,對可愛的小動物她都沒有愛心,怎麼會好好地對待員工?至於如何對待我?哼哼,可以猜到,連小狗也不如!
「我是為他身體好呀,我當了一輩子中醫了,知道什麼最滋養男人身子。」她大言不慚,好像她的中醫方還能讓人長生不老,「男人都可以試試,你也給他試試。嗯,黃芪、黃精、枸杞、西洋參四樣泡水喝,一天一壺,最後把泡水的殘渣吃掉,只要堅持……娘還會騙自己的親閨女?」
「得令!」姑娘喜滋滋地端着她娘嘴裡所謂的滋補湯來敲我的臥室門:「爸爸,你就把這碗藥喝下去吧。」
五,65歲
她中風跌倒了,幾乎沒有什麼預兆。
應該說是小狗救了她的命。每天晚上,小狗都很安靜地在我的床下臥着。那夜二點,小狗突然大叫起來,我的睡夢中也似乎聽到「噗通」一聲大響,迷瞪瞪地醒來,查看自己床的四周沒有任何異樣,但小狗還在對着我大叫。我匆匆到了客廳,又到廁所里張望,還屏住呼吸、靜下耳朵轉着圈聽門外和窗外,仍舊沒有聽到異常,只有牆上的石英鐘在「沙、沙、沙」地跑個不停。我猛然意識到不妙,難道她……她那裡掩着門,好在現在不像從前那樣,從臥室裡面給門插插銷了,原來是防色狼一樣防我,怕我玷辱她呢。我呸……
她是跌倒在床尾放衣服的矮櫃腿上。我幾步過去,先是輕聲地叫她,沒有回應,後又大聲呼喊,小狗都跟着叫起來了,她還是沒有回應。沒死,喘氣很均勻呢。還自我標榜老中醫呢,怎麼先我倒下了?當然,現在還不是我治氣的時候。我趕緊撥了她們醫院的急救電話。
到底是當過老中醫,她很快就回到家。每天清晨一醒來,她都會在被窩裡喊:「你先把那碗藥給我拿來,我得趁熱喝下去。」
我嘗一小口剛熱好的中藥湯,覺得溫度尚可,就端着碗進了我的臥室,一手端碗,一手扶起她的身子:「嗯,不溫不熱不燙嘴。」[1]
作者簡介
林火,原名戴寶罡,男,1968年3月生於山東萊州,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萊州市作家協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