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回望(唐曉春)
作品欣賞
天命回望
一晃，五十了。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這話多少讓人感覺有點氣短、認輸之嫌。
時常在想，什麼是知天命？
與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類似，我躲過了三年自然災害，因為我未降世，童年時卻經歷了文革的艱苦歲月，雖談不上身心煎熬，但卻缺吃少穿，營養不良。少年時見證了改革開放的轟轟烈烈和舉世矚目，但也沒能跳出窩臼奔向小康；中年時，經歷了非典、禽流感、亞洲和全球金融危機，再遇上了5.12大地震的地動山搖，便開始和眾生一起思考「天命可畏，非敬不可，不可逆天行事」的道理。我也曾南至下龍灣觀潮，北至皇城跟下看廟，東至青島喝啤酒，西至吐魯番吃葡萄。縱觀五十個春秋為經，不過彈指一揮；橫看走南闖北為緯，行程不過幾千里，現今蝸居川南一偶——宜賓翠屏南岸邊， 可謂經緯不開，見識狹隘。只能常吟「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聊以自慰。
當年，毛老人家一句「人定勝天」，讓我和眾多革命同志一樣不知天高、不知命薄，總想弄出一番「可歌可泣」、「驚天地、泣鬼神」的動靜，自知不是聰明絕頂，卻總是相信笨鳥先飛，比不過速度比耐力，比不過等級比成績，比不過關係比努力，萬事總想爭第一。結果，也沒有練就「踏石留印、抓鐵有痕」的功夫，好像天命之年卻生出許多「驕傲」之態，腦袋「鬥志昂揚」了——頸椎骨質增生；腰杆「剛正不阿」了——椎間盤突出；有眼不識泰山了——一隻眼工傷造成視網膜脫落，雙眼三米之外不辯尊容。跬步於人後，未見康莊道。萬幸的是，牙好，胃好，吃飯倍兒香。
後來，無意中讀到《老子》的一席話：無為而無不為、不爭而天下不能與之爭、長生久視，......，於是，茅塞頓開，豁然開朗，開始尋覓「歸根固本」之道。其實，只和自己比，爬慢點也可以。於是乎，每當閒暇時，便斟一小杯自家泡的枸杞老酒，呡上一小口，夾上兩塊南溪豆腐乾，這麼「嘎吱嘎吱」的一嚼，就可若神若仙；然後，沏一壺珙縣的「鹿鳴清茗」，坐在暖陽照耀的陽台上，捧上一本地攤上尋的閒書，便能入境悟道，那管他車喧馬鬧、雞飛狗跳。經緯于思想，馳騁環宇；乾坤於股掌，頓悟即轉。所謂知天命，我以為，無非是順勢而應人也。
記得一日，見一年輕人在寢室牆上貼有「難得糊塗」字樣，多有少年老成之態。我問其怎麼理解，年輕人抒發了一通對社會、仕途的感慨，認為自己鶴立雞群卻懷才不遇，沒有國舅於朝，沒有「乾爹」可拼，不是怨天，就是尤人。於是乎，就要強裝「糊塗」了。
我想開導開導這年輕人，於是與他進行了一番探討，這「難得糊塗」，首先是要不糊塗，不糊塗就要能夠看到事情發展的本來面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閱讀天下書未盡時，不得擅加雌黃。你知道天地是什麼？是大恩大德。但人一不如意就罵天，但老天從不怪罪，陽光依然灑向你家庭院，雨露依然滋潤你地里的秧苗；人一不走運就怨地，但大地從不計較，你種下種子，就會給你長出莊稼、結出果實。人應該怎樣成就其大？多些包容，少一些埋怨吧。當你自認為聰明絕頂的時候，其實，你還修煉不夠，可能只是雕蟲小技、涉世未深、不諳世故。當你遍體鱗傷、認為自己孤陋寡聞時，你可能才開始體悟大道，才懂大智若愚。那時，你才可能知道「糊塗」是什麼。老子發現了糊塗，取名無為，卻神龍見首不見尾；孔子發現了糊塗，取名中庸，成就了儒學；莊子發現了糊塗，取名逍遙，成就了道家；墨子發現了糊塗，取名非攻，獨創墨家；如來發現了糊塗，取名忘我，開啟了佛教。世間萬事惟糊塗難也。 聰明難，糊塗尤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然後，我問那年輕人，你在糊塗中發現了什麼？
本以為，我的這番「高論」會讓這小子「五體投地」，一定會感嘆：老叔，你真酷。最後收編為我的又一粉絲。可萬萬沒成想，這毛頭小子一點不買賬，卻反戈一擊，讓我防不勝防。年輕人對我提的問題避而不答，說：人們常說小事要糊塗，大事不糊塗。但洛倫茲說，亞馬遜雨林一隻蝴蝶翅膀偶爾振動，也許兩周後就會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捲風。那你說哪是小事哪是大事？你是聰明還是糊塗？
我愣了半天，感覺自己才是下里巴人，只好答非所問：有些事，問的清楚便是無趣。佛說，人不可太盡，事不可太盡，凡事太盡，緣份勢必早盡。所以有時，裝裝糊塗也是上道。
看來，這才是曲高和寡，有才不在年少啊。
記得以前有句俗語「少不看水滸，看了水滸會打架；老不看三國，看了三國會算卦。其實，到了天命之年，不會掐指算卦，多少也會看相。但看破又何必說破？皇帝的新衣只有懵懂小孩才會說看不見。難得糊塗，才是最高境界。其實皇帝的新衣也許還有新解：一個孩子能看清皇帝沒穿衣服，皇帝會不知道？知道又如何？寡人就是要你們知道而不敢說！要得就是整個國家的臣服！也未可知？
天命之年，不再以為金錢就是幸福；不再以為承諾就是合作；不再以為批評就是攻擊；不再以為阿諛就是敬仰；不再以為獻媚就是忠心；不再以為扮酷就是魅力；不再以為蜜語就是真性情；不再以為笑臉就是友好；不再以為等待就是忠貞；不再以為年輕才是青春。
天命之年，寵辱不驚，喜形不於色，但生活中許多事情依然會讓我感動。有一天，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生命是一個奇蹟，緣份是一場意外，幸福是一種期待，快樂是一種心態，相思是一種無奈，結識你這個知心朋友，是上天對我的厚愛！」我還是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高興之餘，忙回短信問是哪位故交？很快回信：發錯了。不過，我還是對這位錯發信同志心存感激，因為我立馬將短信轉發了出去。讓我收到最感動的，是趙德華老弟的回信：晚上一起喝小酒，我買單！
哈哈哈哈，有時，幸福其實很簡單。
天命之年，我知道了「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時光不會倒流，我不再少年。白駒過隙一瞬間，童心猶存閒雲淡。天雖未降大任於斯人，卻將「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痛其肌膚」變成了閱歷和幸福。所以，看明霞如美景，聽流水如玄歌。
五十歲生日那天，上帝給我發來一條短信：我要給你關上一道門，讓你不再年輕;但我會為你留一扇窗，讓你童心未泯。生日快樂！
作者簡介
唐曉春，內江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