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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七十六章 天竺梵文

天龍八部·第七十六章  天竺梵文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游坦之尋思:「這個波羅星忒也古怪,卻不知到哪裡去了?」他好奇心不可抑制,又走到竹林之中,順著波羅星的去路走去。他隱約覺得,這胡僧搞這鬼鬼祟祟的勾當,其中必有重大圖謀,自己去窺探他的隱私,若是教他知覺,必有性命之憂。他遠遠望見波羅星縮在一株竹子之上,便伏在草叢中慢慢爬行。爬到離那竹子十丈左右,不敢再向前行。過得良久,西面一大塊浮雲飄飄過來,遮住了月亮,四下里登時黑了下來,只聽得颼的一聲輕響,那棵竹子一沉,隨即彈起,波羅星借勢飛出,躍入了前面的樹叢之中,游坦之見他輕功如此高強,伸了伸舌頭,說什麼也不敢跟去察看究竟,忙回到自己房中睡倒。隔不到一盞茶時分,聽得波羅星房中發出輕聲,知他已經回來,心想:「好險,好險,幸虧我沒多耽擱,否則定然給他知覺。」 次晨,游坦之起來,見波羅星仍是面壁而臥,裝得病勢十分沉重,他也不說什麼,拿了一把鋤頭,到竹林中夫挖筍,一直走到昨晚波羅星躍入的樹叢之中。行出數丈,忽然樹後轉出一名僧人來,厲聲道:「你到藏經樓來幹什麼?」游坦之道:「我……我挖竹筍。」那僧人揮手道:「快去,快去!你又沒有方丈法牒,怎能走近藏經樓來。」游坦之道:「是,是!」退回竹林中去挖筍,心想:「原來那樹叢中是藏經樓的所在,非奉方丈法牒,不得近前。昨晚波羅星私入藏經樓,難道去偷經看書?做和尚便要念經,原是天經地義之事,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這些經有什麼念頭?」

他查到波羅星裝假病、挖地道,只不過為了私入藏經樓,就無心再加理會,挖了一大堆竹筍,抱到菜園中,交給了緣根。緣根贊道:「好小子,做事倒也勤懇,不枉了我提拔你一場。你送到廚房去吧!」游坦之答應了,將這堆竹筍送入廚房。廚房中熱騰騰的正煮開了一大鍋菜湯,火工僧舀了一碗給他喝了,又舀一碗命他送給波羅星。游坦之端了菜湯,來到波羅星房中。波羅星仍道:「不喝!」但這碗湯系以香菰、金針、白菜、竹筍所煮,香味甚濃,波羅星禁不住香氣引誘,道:「好,給我喝兩口也好!」反手接過,裝作無法起身,仍是臉向牆壁,橫臥著喝湯。游坦之一瞥之間,只見那碗湯中映出了半本書來,書上彎彎曲曲的寫滿了奇異文字。他登時心念一動:「這些外國文字,似乎和我那本書上的文字一模一樣。原來這波羅星每天面壁而臥,卻是在偷看這些古怪文字。嗯,他半夜三更偷偷的到藏書樓去,就是為了取這種外國書來讀。」 當他從前大受折磨之時,於身外的任何事物全不關心,這些日子來,在少林寺中不再受人無理虐待,這才對波羅星的詭異行徑起了好奇之心,但這時見他只不過躲著誦讀外國經書,心想:「做和尚當然要念經,做外國和尚當然念外國經,一點也不稀奇。想來外國人喜歡偷偷摸摸。」從此對波羅星不再留意。 如此又過月余,一晚半夜之中,游坦之睡得正沉,突覺亮光刺眼,他睜開眼睛,見那亮光發自隔壁波羅星房中,從板壁縫中透了過來。這亮光耀人眼目,比之波羅星平時所點的蠟燭強了十倍也尚不止。游坦之大感奇怪,側身從壁縫中張眼望去,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那房中盤膝坐著五個老僧,都是身披大紅袈裟,閉目入定。那五個老僧中有三個曾來探望波羅星病況,游坦之曾經見過,知道均是本寺輩份甚尊、職司甚重的高僧。這五位高僧圍著草蓆而坐,草蓆掀開,露出了地下的洞孔,波羅星卻已不在。游坦之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波羅星又去偷書啦,這一次可給當場捉住了。」

游坦之再留神看那五位老僧時,見每個人都是右手當胸,拿著一串念珠,但念珠卻並不移動,每人掌心翻面向外,正對準了波羅星的那個洞口。游坦之對這胡僧並無情誼,不過自從被派服侍他之後,不再受什麼艱難折磨,只盼長久的服侍下去,這時見到如此陣仗,不由得暗暗為他著急,但隱隱又有一番瞧熱鬧的心情。 突然之間,五位老僧左手袍袖同時一拂,室中燭火被風逼住,登時暗了下來,但火焰隨即一吐,更顯光明,游坦之眼睛一花,只見室中已多了一人,正是波羅星從地洞中鑽了上來。他手中捧著三本書,一見到五個老僧守在洞側,自是大吃了一驚。五僧齊聲口宣佛號:「阿彌陀佛!」右掌緩緩伸了出去,但見五件袈裟的袍袖都脹了起來,猶如五張紅色的小小風帆。波羅星一個跟斗,倒轉身子,頭上腳下的倒立起來,雙腳在空中不住絞動,越絞越快,便如一個葫蘆,驀地里五僧齊聲喝道:「咄!」五掌一齊向他擊了出去,砰的一聲巨響,氣息鼓盪,只震得游坦之透不過氣來,登時便暈了過去。過了好一陣,他迷迷糊糊之中,只聽得一陣陣念佛之聲,傳入耳中。他慢慢睜開眼來,定了定神,再向板壁縫中張去,只見波羅星盤膝而坐,形貌甚是莊嚴,五僧坐在他的周圍,六個人齊聲念經。這些誦經之聲稀奇古怪,游坦之一句不懂,卻似雙方已經和解一般。六僧誦經良久,那五個老僧站起身來,雙手合什,其中一個瘦瘦小小的老僧說道:「波羅星師兄,從今而後,你可任意出入藏經樓,要讀什麼經書,盡可取捨,不必再私自偷窺。」波羅星抬起頭來,臉上堆滿疑雲,呆了一陣,問道:「到何時為止?」那瘦小老僧道:「永無期限,直到師兄圓寂。」波羅星問道:「你們要逼我即時自焚,是也不是?」那瘦僧道:「阿彌陀佛,師兄何出此言?師兄來自天竺上國,駕臨中土下院,吾等全心敬崇尚自不及,豈敢無禮?」

波羅星道:「吾輩均是佛門弟子,無事不可明言。寶剎藏經之中,有不少得自敝國,數百年來,敝國多經戰亂,藏經散失甚眾,是以反來貴國訪求。佛門廣大,貴寺何苦量窄如此?」那瘦僧道:「阿彌陀佛,不敢不敢。師兄所求者若是渡人救世的佛家寶典,敝寺決計不敢自秘,取於上國,還歸上國,原是天經地義之事。可是師兄所取閱,卻是本寺武學秘本,雖然這些武技淵源出於上國,但數百年來,頗由敝寺歷代高僧推演增飾,按情按理,師兄是不該取閱的了。」波羅星道:「你適才卻說自今而後,任由我出入藏經樓,任意取閱經書,那麼這是譏黥於我了?」 那瘦小老僧彎腰說道:「不敢,此是敝寺本意。」波羅星道:「你們不用繞著圈子說話,要我如何,盡可直言。」那瘦僧道:「敝寺上下敬仰師兄佛法高深,意欲請師兄駐於中華,在敝寺宏宣佛義,普濟眾生。」波羅星身子一顫,臉如死灰,道:「你……你是說……要留我在此,永遠不許我回歸故鄉?」 那瘦僧道:「敝寺對上國大德,豈敢如此無禮?只是懇切挽留,請師兄俯允所請。」說著又是俯首合什,行了一禮,走出屋去。共餘四僧一一行禮,魚貫而出。波羅星神情沮喪已極,情知那幾人既如此說了,便是決意將他終身監禁在少林寺中,任由他取閱各經書,只是不許他回歸天竺故國,那麼即使他將少林寺藏經樓中全部秘笈盡皆背誦如流,又有何用?他喃喃說道:「虛偽,虛偽!明明將我監禁於此,卻說懇切挽留,要我俯允所請。我不答允,又成麼?」他越想越是難受,不由得伸拳猛打自己的頭殼。波羅星所以要裝病,乃是使得一眾少林僧對他不加提防,然後偷入藏經樓取閱經書。他生來記憶力遠過常人,這才奉了師父之命,到少林寺來閱經。師命是要他記誦之後,回到天竺背將出來,倒不是要他偷盜經書,落了痕跡,這些日子之中,他每日面壁讀經,苦苦記誦,已背出了三十餘部經書,哪知道功虧一簣,終於被少林僧發覺。這些少林僧卻也不加為難,察知了他的用意之後,只是禁他回國。波羅星一來思念故國,二來有辱師命,心中懊喪之極,這一晚直到天光,只是唉聲嘆氣,自怨自艾,吵得游坦之也不能安睡。如此過了數日,波羅星倒真的生起病來,常常眼發直,怔怔的向西凝視,令游坦之見之生懼。這日游坦之送飯給他,波羅星伸手抓了一個飯糰,正要送入口中,突然臉上掠過一抹喜色,低聲道:「有了,有了!」匆匆吃罷了飯,拉著游坦之的手,說道:「我教你一段話,你去背了出來,不過千萬不能讓廟裡的和尚們知道,你做得到麼?」游坦之不明他的用意,茫茫的道:「一段什麼話?」波羅星道:「你須得先答應我,決不許跟別人說起。」游坦之自從在遼國大受一番折磨之後,旁人說什麼,他就聽從什麼,從來也不敢違逆,波羅星既這麼說,他也就點頭答應,道:「師父如此吩咐,我就不跟旁人說起便是。」波羅星沉吟了一會,道:「還有,我每天要打你一頓,打得皮開肉綻,那是苦肉計,做給旁人瞧的,你可不得向旁人訴冤。」游坦之躊躇道:「我又沒做什麼錯事,你為什麼打我?」

波羅星目露凶光,道:「你不聽話,也由得你!」伸掌在地下一拍。砰的一聲響,磚屑四濺,青磚的地上竟被他拍出了一個深深的手印,說道:「伸頭過來,我要在你頭上打他三掌。」游坦之大驚,道:「頭上這三掌可經受不起,你……你要打我,打旁的地方吧。」波羅星一笑聲道:「你記住了:希羅哈薩特,瓦斯諾特朗波去神,印地,坦立禿西頻斯昂類譜森,馬尼非森摩尼山夫兒……」他讀了長長一段,道:「好吧,你背給我聽聽。」游坦之聽了這些莫明奇妙的一段外國話,半句也記不到,張大了口,道:「希……希……希……希……」只說了個「希」字,再也「希」不下去了。波羅星大怒,當胸一舉,砰的一聲,游坦之仰天一跤摔了出去,撞在牆壁之上,痛得他險險暈了過去。波羅星罵道:「小賊,我教了你半天,你聽進去了沒有?」游坦之撫著背脊,道:「我……我不知師父說些什麼,嘰哩咕嚕,希里花拉的,我一點也不懂。」波羅星一想,道:「嗯,那也有些道理。你不懂我講什麼,自然記不得,我來教你。」捧了一堆干泥過來,砸得粉碎,鋪在地下,用手指在泥粉上彎彎曲曲的寫了三個字,說道:「阿貝爾,你跟著念,阿貝爾,阿貝爾。」游坦之跟著念道:「阿貝爾。」波羅星甚喜,又教了他三個字,游坦之又念了,問道:「那是什麼意思?」波羅星道:「那是字母,沒意思的。你再念。」又教了他三個字母,可是回頭問他「阿貝爾」時,游坦之卻又忘了。波羅星大怒,將他倒提起來,亂搖一陣,幾乎將他吃下的飯都抖了出來,怒道:「遇到你這大蠢材,也算是我倒霉!你如此笨法,要你背得出那三十六部經書,卻又到何年何月?」砰的一聲,將他拋出了門外。

游坦之躺在地下,索性不起來了。波羅星以為摔死了他,驚慌起來,將他扶進屋內,好言安慰一番,又教他認字。游坦之怕他毆打,只得用心苦記。只是那些天竺梵文既如蝌蚪,又似蚯蚓,總而言之不像文字,游坦之識得了上面,忘記了下面,記熟了結尾,偏又忘卻了開端,一教一學,儘是叫苦連天。 波羅星狂怒之下,出手便打,可是這認字讀書之事,有關天賦性情,最是勉強不來。波羅星雖將游坦之狠狠打了一頓,但所教的梵文字母,他昏亂之下,反而更難記住。如此搞了半月有餘,游坦之終於將梵文的字母記熟了。波羅星跟著便教他閱讀字句。梵文乃天下最難學的文字之一,西方文字大多分為單數和複數,梵文除單復外,更有雙數。單此一節,可概其餘,種種曲折變化,即是聰明才智之士,也非一年半載之內可以通曉。游坦之資質本就不高,再加波羅星欲求速成,正所謂欲速則不達,教者不會教,學者不會學,弄得一塌糊塗。 游坦之日困愁城,肉體上苦痛之外,再加上精神折磨,每一念及背誦梵文經書之苦,半夜中也會嚇醒過來。回想在遼國之時,不過受人鞭打,肉體上挨受苦刑,腦子卻是自由自在,何況一見到阿紫的一嗔一笑,天大的苦惱也置之度外。眼前腦子中給波羅星塞滿了什麼「摩訶缽羅若」、什麼「般若波揭諦」,比之身體上的苦刑,更有過之。

他幾次想要向緣根吐露,但話還沒說,緣根一見到他滿身傷痕,囁囁嚅嚅意欲訴苦的神情,不加細問就大加申斥:「賊小子,怕挨打麼?上面派你做什麼,再大的苦惱也得忍受,佛祖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老人家連入地獄也干,你給人家打一頓,又有什麼大不了?從前佛祖捨身餵鷹、捨身餵虎,這種大仁大義的精神,你怎麼不學學?」游坦之每次要想訴苦,換來的都是一頓痛罵,以後也不敢多說,只有認命的去學梵文。也是時來運到,一晚解衣就寢之際,摸到懷中油紙包中的那本書冊,猛地想起:「這書所寫的,似乎便是師父所教的文字。」忙翻出書來一看,一眼便識得兩個字,一是「一」字,一是「三」宇。這一來,興致登時大好:「這書上到底寫的是什麼東西,我是一點也不懂,若是學了梵文,便都可以讀了。這本書是我的救命恩物,那日在遼國南京城中,阿紫姑娘逼我以血去餵毒蟲,全仗這本書中的法子解災化難。看來這些法子大大的有用。」他一發現此事,學習梵文之時不再當是一樁苦事,用力記誦,只盼早日能讀懷中的這本冊子。他隱約覺得,這本冊子上所記的法子非同小可,不能讓波羅星知道,只有在臨睡之時,才躲在被窩之中,翻出來讀上片刻。審閱文字之時順便看到字旁的人體圖形,自然而然的便照著圖形中的黃線,存念意想,做起功夫來。他哪知這本經書乃是少林寺開山之祖達摩老祖所書的「易筋經」,可說是武學中至高無上的寶典。他無意中依經修習,更有一個大大的好處。原來少林寺中過去數百年來,修習易筋經的高僧著實不少,但窮年累月的用功,卻往往不見什麼大用,於是眾憎以為此經並無靈效,當日被阿朱偷盜了去,寺中眾高僧雖然恚怒,卻也不當是一件大事。豈知眾高僧所以修習無效,全在於勘不破「著意」二字,越是想功力大進,功力越是積累不起來。正所謂「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凡是修習此經之人,哪一個不想從修習之中得到好處,要舍卻「著意」二字,實是千難萬難。 僧侶中,有一百多年前,少林寺出過一位神僧。此人自幼出家,為人瘋瘋癲癲。他師父苦習「易筋經」不成,怒而坐化,這瘋僧在師父法體旁無意中拾起經害,嘻嘻哈哈的練了起來,居然成為一代高手。但他武功何以如此高強,直到他圓寂歸西,仍是始終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旁人也均不知乃是「易筋經」之功。 這時游坦之無心習功,卻不知不覺的功力日進,正是走上當年這位瘋僧的老路。 梵文難學,變化繁複無比。這日波羅星教他讀「那羅伐大諦」,說道有個女子,名叫「那拉」,「伐大諦」是她正在說話之意,因為是她在說話,所以「那拉」要變成「那羅」。游坦之記熟了。過得片刻,波羅星教他再記「那拉赫巴加說」,說是這個那拉正在煮飯,因為煮飯的「巴加諦」頭上是「巴」的聲音,所以「那拉」要變成「那拉赫」;接著又教「那拉斯蒂斯特哈諦」,說是那個那拉站在那裡,這個「站」字,就是「蒂斯特哈諦」,因為這個字的頭上有「蒂」的聲音,所以那拉要變成「那拉斯」。 游坦之睜大了眼睛,只聽得心驚肉跳,中國人簡簡單單,明明白白的一個「站」宇,這些西域胡人卻說成什麼「蒂斯特哈諦」。好好一個女人叫做那拉,說話之時名字改成了「那羅」,煮飯之時名字改為「那拉赫」,站著的時候變成了「那拉斯」,但不知吃飯、睡覺、走路、罵人,她的名字又變成什麼? 也虧得梵文難學,游坦之才無法讀懂「易筋經」上的文字!只是一到晚間,便依著圖形中人體上的黃線用功。他初時好玩,但練了半個多月之後,便覺得有一條冰冷的涼線,依循著圖中的黃線,在自己四肢百骸行走,涼線所到之處,說不出的舒泰爽快。他也不去理會這涼線週遊全身有什麼好處害處,只是覺得舒服,一有空閒,便這樣練了起來。到得後來,那涼線行走的路徑已熟,不用看書,自然而然的行走無誤,即使是在吃飯、走路、做工、讀書之時,內息也是運行不休。

倘若游坦之讀書能如段譽、王玉燕等人的一般聰明,這易筋經上的高深內功,便練不成了。蓋識得梵文的意義,知道這是修習上乘武功的心法,處處留神,力求精進,免不得犯了「著意」二字的大忌,雖然亦可強身健體,袪病延年,但於上乘武學,卻是絕無補益。這本書是蕭峰失落而由他拾得,但即使蕭峰並不失落,又學識了梵文,依法修習,儘管蕭峰豁達開朗,這欲求功力精進之心卻總是難以避兌,那麼他終究也是白費心血而已。可見窮通禍福往往決於機緣,並非每事均可以強求而得。 有時他身上涼線不能如圖運行,便擱在一旁,置之度外。說也奇怪,過了十天半月,自然而然的會貫通無阻。武學中任何功夫,都是練習一次,有一次的進步,再勤奮之人,每日也難以練到六個時辰之上。只有這門「易筋經」的內功,一到不經思想、任其所之而運行不休的地步,即使是在睡眠之中,功力也綿綿增進。

冬盡春至,夏去秋來,如此過了一年有餘,游坦之初時還想學會梵文,一讀書中的意義,但越學越難,看來要想能夠讀通書中文字,終身已經無望,也就捨棄了這個念頭。波羅星教得心灰意懶,往往接連數日只是毆打,並不教字。游坦之默默挨打,只覺打到身上來的拳腳,越來越無感覺,往往只不過微微麻癢,全無疼痛。他還道波羅星手下留情,並非真打,卻不知自己的功力日進,不知不覺中已起保護之功。 這一日傍晚,波羅星教了一會經書,游坦之卻如何理會得?波羅星大怒之下,拳腳交加,將他狠狠打了一頓,待游坦之走開後,不禁黯然自傷。他自己既被少林群僧監禁,不得回歸故鄉,便想教會游坦之學會梵文、背誦經書,將他遣回天竺傳言,那麼自己雖然為殉師命而埋骨中土,卻已有功本門,終於使失落的經書重歸故土。但這鐵頭人蠢如牛馬,教了他一年有餘,連最簡單的經文也背不出十頁八頁,要他全部背出那三十幾部天竺遺經,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看來直到自己壽終,仍是難以成功。 他悲從中來,只想大哭一場,突然間遠處一縷笛聲,隱隱送入耳中。

其時游坦之內功到了這個境界,已是耳目聰明,那隱隱笛聲也早就聽到了。少林寺屋舍廣大,僧侶清修,屏絕絲竹,周圍數里之內,從來不聞音樂之聲,卻哪裡來的笛聲?游坦之雖然不懂樂律,但他聽得出這笛聲忽斷忽續,忽尖忽沉,聲音甚是詭異。他正微感奇怪,忽聽得隔壁波羅星的房中,也傳出了三下尖銳的笛聲。他湊眼到板壁縫中一張,只見波羅星手中拿了一枝短笛,湊在唇邊,正自吹奏。但他只吹了這三下,便將笛子放入懷中,滿臉喜容,放頭睡倒。 游坦之自從回到波羅星以來,從未見過他如此開心,心道:「這幾下笛聲,定是含有重大意義,莫非是他天竺國的同伴,前來接應於他?」這幾下笛聲波羅星和游坦之固然聽到,少林寺中的眾高僧也聽到了。方丈傳下法諭,各處加緊守備,以防敵人闖入少林寺,有何異動。同時看守波羅星,防他逃逸。

豈知過了半月有餘,竟無絲毫動靜,少林寺中的防備也便漸漸鬆懈下來。一晚深夜之中,游坦之睡得正沉,夢中忽聽到嘶嘶幾下極輕的聲響。一來游坦之此時內功精進,二來他自幼喜歡玩弄蛇蟲,聽得出是毒蛇發怒之聲,立時驚覺,坐起身來,只聽得又是嘶嘶數聲,發自鄰室。游坦之便欲出聲警告波羅星:「小心,有毒蛇。」話未出口,便聽到嗚嗚幾下短笛,正與半個多月前聽到波羅星所吹的一模一樣。他好奇心起,湊眼到壁縫中去瞧時,不由得大吃一驚,全身發毛,波羅星這間屋中,滿屋子都是各式各樣的毒蛇,不下數千百條。每條蛇都是昂起了頭,對著波羅星,作勢撲了上來。游坦之心道:「糟糕,糟糕!卻如何救他一救才好?」 再定神看時,見那些毒蛇都是盤在波羅星身周的三尺之外,儘管相互重疊擁擠,卻都不進入他身周的圈子,游坦之見過三淨用藥畫圈以圍冰蠶的情形,料想波羅星也是使用了克製毒蛇的藥物,心下稍定,只是不能明白:「怎麼有這許多毒蛇蜂湧而來?」只見波羅星將短笛就到唇邊,悠悠揚揚的吹了起來,甚是優雅動聽,數千條毒蛇之中,有兩條黃色毒蛇搖頭擺腦,蛇首隨著笛聲擺動勁。其餘千百條或青、或黑、或間條、或花彩的蛇兒都是端視不勁,這兩條黃蛇如此隨樂搖晃,更是顯著。 波羅星的笛聲漸吹漸響,有幾條蛇兒婉蜒避出室去,跟著又有十幾條毒蛇避了出去。只聽得門外有人失聲驚叫:「是毒蛇,是毒蛇!」又有人道:「那天竺胡僧只怕已給毒蛇咬死了,怎麼有這許多蛇?」又一人道:「且莫亂動,瞧一瞧分明再說。」游坦之知道是寺中派來監視波羅星的僧侶。 波羅星的笛聲越是高昂,出屋的毒蛇越來越多,似乎這些蛇兒抵受不住笛聲的激動,紛紛趨避,只有那兩條黃蛇卻是十分興奮,大半個身子都昂在半空,但用一條尾巴支撐身體,不住的舞動。再過了一會,波羅星吹得似乎氣也喘不過來了。屋中毒蛇爭先恐後的向外逃出,門外的四名僧人也是大呼小叫:「古怪之至,我一生從來沒有見過這許多毒蛇。」「那天竺和尚難道是蛇精轉世?」「快,快去稟報玄難師伯!」 那兩條毒蛇急速盤旋,看得游坦之眼睛都有些花了,突然間啪的一聲,一條黃蛇支持不住,倒了下來,蠕蠕而勁,跟著另一條也臥倒在地。波星羅伸手出去,抓起一條黃蛇,將手邊的一塊厚布包住了蛇頭,翻過蛇腹摸了摸,取出一柄短刀,一刀在蛇腹上劃了條半寸來長的口子,再在蛇腹上推了幾推,取出一根三寸來長的管子,似乎是截短短的麥杆。波羅星身子微微發顫,剝開麥管,裡面藏得有物,他將那物展了開來,原來是一張極薄的薄紙,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許多文字。


游坦之很是奇怪:「蛇腹之中,如何生有文字?」他凝神一看,見那紙上寫的都是彎彎曲曲的天竺梵文,登時省悟:「是了,這條蛇是他的同伴用來傳遞訊息給他的。」只見波羅星以同樣的手法剖開了另一條蛇的肚子,又取出麥管中所藏的紙片來看。游坦之一眼瞥去,那張紙上的文字,似乎與第一張一模一樣,波羅星眼光一掠便將那張紙放在一邊。游坦之尋思:「對方設想周到,怕有一條蛇途中遭到意外,是以用了兩條蛇,兩條蛇腹中的書信都是一樣的。」只見波羅星從草蓆底下取出兩張薄紙,用一段短炭在紙上草草寫了幾行文字,分別塞入麥管,藏入蛇腹。他再在衣襟撕下兩條布片,纏在兩條黃色毒蛇的傷口之處,然後推開窗子,將一條黃蛇放入草叢。他正要放第二條,突然間板門砰的一聲給人以掌風劈開,燭火搖晃之中,室內已多了四名老年僧人。左首一齊以手掌虛砍,呼呼呼幾聲,都是砍在波羅星的右臂之上。 波羅星右臂一酸,手中拿著的那條黃蛇掉在地下。右首那僧人伸指連彈,嗒嗒嗒響聲不絕,每彈一下,那條蛇便跳了一跳。彈了七八下之後,那蛇的腦袋腫了起來,跟著便血肉模糊,死於當地。游坦之大驚:「這位老和尚的神功竟如此了得,凌空伸手,便能將一條活生生的毒蛇治死。」 只聽那伸掌虛斬的僧人冷冷的道:「敝寺瞧在佛祖的份上,對師兄私入藏經閣的大過犯不予追究,只是留師兄在敝寺清修,師兄如何去招惹毒蛇蟲蟻,來到這佛門清靜之地?豈不是太也不識抬舉麼?」波羅星閉目合什,不予理睬。另一位老僧道:「這條蛇兒說不定有什麼古怪,心聰,你過來,拾了這條蛇兒出去,好好查一查,為什麼在蛇身上纏上一條布片。」波羅星聽得這麼說,情知所謀敗露,身子動了一勁,一掌向死蛇擊了過去。 站在門口的一位老僧袍袖一拂,一股勁風送將過來,呼的一聲晌,擋住了波羅星的掌風,室中燭火立時熄滅,屋樑上的灰泥簌簌亂落。門外一個中年僧人,走了進來,便是心聰,俯身拾起死蛇,又退了出去。四位老僧齊聲說道:「善哉,善哉!」右手袍袖同拂,呼呼風聲急響,門邊的板門脫卻門臼,向外直飛了出去,越飛越遠,好半天也不落下。四僧身形晃處,不分先後的同時出門。以那門框的寬狹而論,兩位老僧要並肩而過也是有所不能,但四僧身子一側,疊成一片的飛了出去。 游坦之在鄰室只看得驚心勁魄,心想:「世間竟有這等高強的武功,我那大仇人喬峰自以為當世無敵,與這幾位高僧相比,只怕也是大大的不如了。」其實這四位老僧內功雖是深湛,較之蕭峰的天縱神式,相差尚遠,甚至游坦之自己這時的內功,都已在這四僧之上,只是他自己不知而已。

波羅星見四僧出門,門板既脫,陣陣秋風從竹林中吹進室來,更增蕭瑟之意,他想這黃蛇既是落入了對方手中,少林寺中當然有人識得梵文,秘密勢必揭穿,回歸天竺故鄉的種種想望,終於又成了一場泡影。他越想越是悲傷,忍不住伏地號啕大哭。游坦之聽他哭得悲傷,忍不住安慰他道:「師父,你一條蛇見給他們打死,另有一條蛇兒逃得性命,已能給你傳遞訊息,又何必如此難過?」波羅星聽他這麼說,登時止了哭聲,道:「你……你過來。」游坦之站起身來,走到他的屋中,道:「我去給你找回門板,裝好了它!」波羅星道:「且慢,你怎知道我另有一條蛇兒逃得性命?」游坦之道:「我看見的,見到你將一張紙片藏入了蛇腹。」波羅星道:「哼,不是我心狠手辣,你既發現我的秘密,那……那可容你不得。」突然間縱身而起,撲到游坦之的背上,雙手扼住了他的咽喉。[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