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袁占凯)
作品欣赏
失控
血,那么多血,是人血,是自己女人的血。小王震惊了,小王发慌了,小王的心砰砰乱跳,但小王并没有害怕。小王突然觉得自己终于高大了,终于巍峨了,终于男人了。他似乎从来都是软体动物,直到今天和今天出手的那一刻,他才挺起了原本早就应该挺起的脊梁。
小王啊,小王,他暗暗叫着自己的名字。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能那么冲动?你为什么不能控制?你是不是太闲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你有一隅偏安的小屋,怎么还不甘心呢?你不是一直忙着读书的吗?你不是不拘小事吗?你不是一直恪守一个“忍”字吗?你为什么不能忍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忍得风平浪静,忍得海阔天空。你为什么那么大肝火?你为什么那么无所顾忌?你为什么总是纵容自己?你为什么总是随心所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和和美美?为什么就不能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您也许不认识小王,小王可是个出了名的好人,小王的朋友虽不算多,但都是交心的。小王是个实诚人,是个热心肠。小王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暗地里夸赞小王。小王不爱乱花钱,小王不会使坏,小王的心和嘴一样干净。小王就想过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日子,小王是一头蹉跎了岁月又蹉跎了自我的沙漠骆驼,渴望着绿洲,渴望着温暖,渴望着举案齐眉,渴望着相敬如宾,可小王和小王老婆却各自有着自己的小脾气,他们一直犯着“开口呼”,也就是说,除非别说话,一说话他们就吵,就嚷,就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你说东她偏说西,你打狗,她偏撵鸡。怎么就那么“拧巴”呢?怎么就那么不“合拍”呢?前世造了什么孽!?怎么损成这个德行?小王有时会整整一天不言不语,他想清静一会儿,他想透透气,缓缓心神,他够够的了,他不想再嚷了,不想再吵了,不想再打了,家不是战场,他不想在这种隐形的硝烟里苟延残喘。他不想“逆战”,即使热血一次一次逆流而上,他也不想狂野;他不想“狂浪”,即使狂浪一波一波接踵而来,他也不想澎湃。他要歇一歇,他要独自睡个好觉,他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放空,他要把自己不顾一切地摁进梦里。是啊,只有梦里的世界才是安恬的、舒心的、平静的,梦足以让一个人心悦和欣悦。即使梦里也有险象环生,但毕竟有惊无险。小王是真的厌倦了,腻烦了,小王有时真想放弃女人,放弃这个家。小王爱自己的儿子,小王把儿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小王不能离婚的。小王不能失去儿子或者小王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认他人为后爹或后妈。小王必须且只能给孩子一个全须全尾的家,他才心安理得,孩子的身心也才会健康健全。小王的苦只能往肚子里咽,小王的泪只能汪在眼睛里转悠着,不能掉下来。因为你小王是男人。男人是什么?男人在家里就是一座山,山倒了,一切就全塌了。父母年岁大了,还没享上小王的福,小王得尽孝道。孩子还小,还不懂事,小王得把他抚养成人。小王怎么能再出事呢?离婚这是多么大的事呢?一个农村人,没有经济实力做支撑,怎敢轻谈离婚?代价呢?物质上的、精神上的能承受的起吗?所以只能忍。小王对自己做出了英明果断的指令:一个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这一次小王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件事发生在今年春节期间,大约是大年初四五左右,临近傍黑了,中午还给孩子他小爷庆六十六呢,大家欢聚一堂,推杯换盏,有说有笑。小王老婆忙里忙外,笑逐颜开,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呀,可一回到家却带着十分怨气,雷霆万钧。劈头盖脸得就骂儿子不好好读书,不争气。这种话她说得多了,小王也没往心里去。以为女人爱唠叨,就随她去吧。小王从里屋拿了一个苹果,牙刚刚落在苹果皮上还没咬,小王老婆就气势汹汹把一大袋苹果全体摔在了地板上。可怜无辜的苹果顿时粉身碎骨横尸遍地。小王气得哆嗦,小王突然联想到就是在最近,在刚过去的腊月二十九,小王老婆一不顺心就把桌子上的盆碗摔到了地上,也是粉粉碎。小王当时想发火,转念又一想,大过年的,算了吧,碎(岁)碎(岁)平安吧!这可真是旧火未去,新火又添。小王的火顶到了嗓子眼。但小王的脸上却显得异常平静。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上将”小王说,你这人怎么肝火这么旺,管孩子又不是一天两天,有事儿说事儿,干嘛摔东西。小王老婆说,吃,你爷俩就知道吃!你看看这卷子上的错题,除了吃就是玩,干什么能行?“可也别毁东西呀,好好的一个家,你看看你给弄成啥样子了?”“我就摔,也没摔在你脸上,摔了,我痛快!”“你个肉头窝囊废!”小王老婆指着鼻子尖骂小王。小王忍着。大过年的,小王必须忍着。小王的心汹涌澎湃、翻江倒海。小王无奈。无奈的小王连连摇头,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小王觉得就一个字:累。小王甚至不敢或不愿说话,一句话也不想。小王知道,只要他一张嘴,小王老婆准会有八句话等着他,句句逼人,句句直戳心窝子,句句往死胡同里挤兑人。小王老婆嘴里的话像刀子,出口就伤人,直击人心,不留余地,不讲情面,猛张飞性质,全世界难听的话几乎都快被她说遍了。她倒痛快了,留下可怜的小王孤独地舔着伤口。小王的心在滴血,小王的心在颤抖。小王想还是顾全大局吧,一是老打架,左领右舍看着影响不好,二是孩子也一天天大了,老打架对孩子的心理影响也不好,再说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嫁给他,人家一说就是:他父母天天打仗,天天鸡犬不宁的,不消停。这样的主儿咋呆?三是爹娘知道了,又跟着操心着急,娘有心脏病,万一急出个好歹来,这罪过,他小王怎么担待的起?
小王默默低下了头,小王实在不想出事了。小王选择了沉默,沉默的小王还是喜欢梦。还是喜欢梦里的有惊无险。小王突然想感谢上苍,感谢老祖宗创下这么好一个词,有惊无险。是啊,世上最令人胆颤的就是惊险了,有惊无险多么好啊!小王想,反正没出事儿,这不是很好嘛!小王当然想到了阿Q,想到了“精神胜利法”。小王想管他呢,统统见鬼去吧,自个管自个儿吧,反正没出事儿。
可大祸还是临头了。吃晚饭时,小王老婆还是骂骂咧咧,孩子都被弄的有点儿傻傻乎乎了,站也不行,坐也不行。说实话吧,小王最受不了不是骂声,小王已经习惯了这尖厉,这咆哮,这永无止境的歇斯底里。小王最受不了的是孩子日益呆滞的眼神,战战兢兢的目光。孩子受苦了,孩子两岁时,小王老婆就吵着嚷着闹离婚,扔下孩子就回了娘家。孩子没奶吃,饿得哇哇大哭,实在没招了,上街坊家,求着一个也在哺乳期的大嫂给顺带喂一喂。孩子四五岁时,也是打架闹离婚,大冬天的,黑色的夜里,孩子无助地站在院子里,闻到是黑色的恐惧。时至今日,可怜的孩子依旧可怜的受着这尖锐的伤害。小王咬碎了钢牙,小王气炸了心肺。小王怒斥道,别骂了,再骂我打死你!小王老婆高高在上地冷睨着小王,借题发挥地说,打呀,你也敢,软盖子王八,肉头窝囊废,有种你打,今天你要是不打,就是你爹没给你揍上骨头!小王当时已然离开了饭桌,小王手里拿着手电筒,本来打算照亮上厕所的,当小王老婆再次将手指戳向小王鼻子的时候,小王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小王先是用手挡开了,小王老婆又骂小王并喷了小王一脸唾沫,小王老婆动手挦小王的头发,小王真急了,小王的手电筒像长了翅膀一样狠命向小王老婆的耳朵呼啸而去。小王后来回忆说,当时觉得没怎么使劲儿,可能是在气头上,手劲儿都大。小王老婆的血流在了她的脖子上,衣服上,小王老婆爬上了炕,小王老婆的血又流在了被子上,褥子上。小王也吓坏了,小王的心慌慌的,但似乎又有了一些镇定。小王失控了,其实小王也说不上后悔,小王想,逼到这份上了,不打也不行了,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但小王还是说,走,我叫车送你去医院。女人“轴”,死活不挪窝。儿子吓得只是哭。摇着他妈说,妈,快去医院吧。血还在流着,女人说,不去,流死算了,儿子,记住妈是怎么死的!唉,这又是一个怎样的残疾的家庭呢?有时候,人心理的残疾比身体的残疾更可怕。
终于,女人还是包着头被小王带着上了出租车。小王靠着车窗,看着外面无边的夜色和夜色里飘过的几点灯光,听着车里传出的歌声:爱是寂寞的心事,爱是泣血的情诗,为何爱的种子结不出果实,痴情的梦有多少血泪交织······小王一下子哭了,哭出了声来。仿佛积攒在他心里的所有委屈和压抑一下子奔涌而出。小王太苦了,小王的心又走过了怎样的千山万水呢?!爱、婚姻,又是怎样的折磨着这个可怜的人呢?说来也许大家不信,小王的这桩婚姻还真有点儿“离奇和神秘”。话说有一天中午,小王的手机响,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给他介绍个对象,还说,你甭管我是谁,你就到某某村水塔下等我,小王当时胆子也大,也没多想,就去了。那个女人用摩托带着小王又去了某某村,在“对象”家里谈了半天,留下手机号。小王也没看上对方,只是对方有工作,小王当时正和一个邻县的姑娘处着,都订好了婚期了,这个女孩人好,就是没工作。小王当时是脚踩两只船。也是该着的事,邻县女孩因为买结婚用的东西,嫌小王小气,主动提出分手,小王一气之下和这个有工作的谈了起来。当时,这女人已经是剩女了,她很满意小王,又是拿存折给小王看,又是给小王买啤酒,买驴肉火烧。于是就闪婚。从认识到结婚,整一个月。婚后等新鲜劲儿过去了,才发现双方脾气根本就不对路,但女人已有身孕。记得有一次,女人说,现在离婚还来得及,不然以后让你鸡飞蛋打,人仰马翻。小王当时已经把结婚证拿出来了,准备去民政局协议离婚的,后来女人没去,就这样打打闹闹一路走来。小王是多么羡慕那种恩恩爱爱的夫妻啊,那才是幸福啊,记住,一个人要是找不对人,这辈子根本就谈不上生活质量了。小王的婚姻是曲里拐弯得来的,注定也得曲里拐弯的过着。其实,那个神秘电话也并非神秘,事情的真相是:小王之前和一个女同学谈过,女同学后来嫁给了别人,但女同学对小王还有好感,又把小王介绍给了她的同学,她的同学又把小王介绍给了她的同事。女同事又把小王介绍给了小王现在的妻子。那个神秘电话,就是“女同事”打来的。
现在想想,小王根本就不懂婚姻。不知道结婚究竟意味着什么,小王当时就图她有份工作,女方看中小王长得帅。自己也大了,就嫁了。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有过太多的“失控”,有过太多的“死去活来”,有过太多的“濒临破裂”,都是儿子,由于他们谁也舍不得孩子,不愿让孩子认“后人”,才一直凑合着过着。
小王发誓以后不再打女人,女人也发誓,再打她,她就杀死小王,再杀死儿子,最后自杀。这个女人一直有抑郁症,说这话时,两只眼睛直直愣愣的,看来说得出做得到。小王有些后怕了,小王还不想家破人亡。小王还得当公公,当爷爷,小王还想过过儿孙满堂的日子。所以不能早死,还落下个被女人杀死的,多划不来,小王想。后来小王想到了对付失控的办法,那就是“刹车”。心中常常念着“刹车”两个字,才能有效防止婚姻的“失控”。
何止婚姻呢,人生亦然。[1]
作者简介
袁占凯 ,1980年出生 ,河北省河间市兴村乡郭赵庄人 ,河北泊头师范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