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生日(闵正威)
作品欣赏
妈妈的生日
那天,是妈的生日。过完生日,妈就虚岁 68了。
一大早,妻就开始张罗着午饭了。半晌午,女儿从蛋糕店里拎回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像往年一样,一家人期待着分享老寿星戴上生日帽吹灭蜡烛许下心愿的幸福时光。
今年,妈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没有任何的表情,如同睡梦中的婴儿。
我俯下身,轻吻了妈的额头。贴近她的耳边,我轻声唤醒她,她微微睁开眼睛,似乎瞟了我一下。我抱起她,扶着她坐直,垫好靠背。然后,我静静地盛了一小碗米饭,夹了几片家乡菜,默默地喂着,一勺,一勺……
看着躺在床上的妈,我强忍着眼泪,一双儿女,乖巧地站在一旁,姐弟俩轮流帮奶奶擦拭着嘴角。妈咀嚼地动作很慢,屋子里很静很静,静得能够听见妈的吞咽声。
只有墙上的闹钟不知疲倦地走着,“嘀嗒嘀嗒”的声响证明着时光的流逝。妻解下身上的围裙,坐在床的另一端,等着与妈一起拍摄全家福。
没有人教父母应该怎样当父母,他们俩也是在不断地试错中。当我明白他们的苦与累,懂得他们笨拙的爱,才发现指缝太宽,时光太瘦……
我很小的时候,夏季的夜晚,天空繁星点点,月牙弯弯,妈用蒲扇驱赶蚊蝇,给我数星星讲故事,教我哼唱那些久远的歌谣。冰冷的冬天,室外北风呼啸,雪花飞舞,室内温暖如春。妈陪我温习功课,在火炉里添置木炭为我取暖。
为了给我们兄弟俩补充营养,妈想方设法更新菜谱改善伙食。她买回的菜,都是集镇菜市场上无人问津的最便宜的菜,但经过她精心地烹制,我们一样吃得美滋滋饱饱地。妈的呵护陪伴,如同那涓涓清泉,滋养了我们俩,平淡宁静的日子变得清简芬芳有滋有味。
然而,我缺席了妈生活中的许多场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脊背开始佝偻了,她不再穿艳丽的衣服,白发渐渐从两鬓冒出来。
妈的娘家,坐落在湖北大悟县的一个小山村。
那里群山环绕,小桥流水,四季如画。通往村子有一座石板桥,绿草如茵,草长莺飞,沿河堤是成片的竹林云海。
妈年轻的时候,美丽、贤惠、善良,特别爱干净。从我硕士毕业、结婚生子、买房晋职,每逢我人生的重要场合都有妈的出席,她总会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爱我、想我、念我。
如今,我在成长,她却在衰老;我想让时光慢下来 ,她却在我这里走得太匆忙。无论我怎样奋力奔跑,始终赶不上她老去的速度……
爸,寡言深沉,默默地支撑着整个家,对家人的感情内敛低调。
据妈说,爸一生嗜酒,抽烟很凶,怎么劝也不听。“家和万事兴”,爸不争、不吵、不辩、不怨,却形成了傍晚出门散步抽烟的习惯,背着妈延续着自己的偏好……
在我幼时的记忆中,妈主内又主外。从一家四口人的日常开销,到亲朋好友之间的迎来送往,她事必躬亲事无巨细。
给我印象最深的,即使我念中学的时候,我所有的衣服搭配都是妈设定好的。我家所有的重要决定,基本上都是妈说了算。很多时候,明摆着是妈错了,爸习惯浅浅一笑,以他深沉的爱包容着妈的任性。家庭这种和谐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爸的早逝。
2005年的那个夏天,居心叵测般阴晴不定。爸,从凌晨一点犯病到离世,不足两个小时,他没有留存任何未了的心愿。他就这么走了,无声无息,很寂寞。哥哥在北京,而我在离家400公里之遥的异地上班。我们都不在他的身边。
那个年月,交通不便,路况不好,私家车也少。即使乘坐公交汽车,即使车次换乘时间巧合,也少不了舟车劳顿辗转奔波。
待我们兄弟俩人心急火燎奔丧到家时,屋子里香烟缭绕,桌上铺着黄布,上面摆放着水果和糕点。几个道士正在那里做超度亡灵的法事,他们的声音像是很多蚊子在鸣叫。法器敲击的尖利声与法师的唱词,更加增添了几丝阴森和神秘。
我憔悴如蒿,电击一般。我成长岁月里的父亲安详地躺在那里,他的脸上仍然有着我熟悉的神态,我凝视着这个已经静止的神态,潸然泪下……
家里只有哭的死去活来的母亲 。爸的突然离去,让妈六神无主,如浮萍,如落叶,如小草……
爸走后,家里的生活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那段日子,妈整天疑神疑鬼,变得异常地脆弱和自卑。一度极为忧郁,总是怏怏的,很厌世。
经过5年多的治疗和努力,妈逐渐接受了爸去世的事实,生活也慢慢恢复了常态。哥嫂已经自立门户当家作主,妈依然喜欢给意见出主意,唯恐子女们为人处世不够周全。但是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思维观念和生活方式,新旧观念在磨合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磕磕绊绊。
因日常琐事造成的矛盾冲突,似乎层出不穷,每次妈会召唤我回家处理家务事。在她朴素的认知里,我是家里学历最高、见过世面经历过风雨的人,我能够秉持家的传统,理解并且支持她的决定。她哪里明白,其实家里发生的许多琐事是理不清断不明的,更何况是在她的两个儿子之间。
我私下劝她,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家人之间偶尔闹些矛盾,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会生出不满,但这些情绪都只是暂时的,到最后,在生活的静水流深里,一家人还是要相互扶持着一路走下去。
每次我回单位后,过一段时间又会有电话召唤我回家。她还是这样,让人担心又无奈,让人操心又生气。更多的时候,我在想,这是不是妈妈表达思念的一种方式?尽管如此,我依然爱着她。
我不相信上帝,我会思念她,因为在我这里,没有抱怨。我不信佛陀,我也会想念她,因为妈就是我今生今世的佛。
妈是一种岁月,妈更是我的信仰。走到生命的尽头,梦见出生的婴儿;走到爱的尽头,遇到了妈妈。我有一个信念,我一定替爸保护好照顾好妈!
无论身处何处,无论经历过什么,想起妈,我只有沉甸甸的忧伤。在外工作或出差的岁月里,每当事业风生水起的时候,我总会莫名地悲伤甚至流泪,我总会想到远方的妈妈,是否因为思念远方的儿子而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故乡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又绽放了,稻田里再也没有爸爸沉重的脚印,家里只有偏瘫卧床、健康每况愈下的妈妈。我的妈妈,患阿尔茨海默症已经365天。
在我陪伴妈的这段日子里,最欣慰地是看到妈安祥的睡意,最难受地是听见妈痛苦的呻吟。她依旧记得我,只是不认得我。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会一起走,走很长很长的路,因为她贤惠善良,儿孙满堂……[1]
作者简介
闵正威,信阳人,硕士研究生,河南省西华县第一高级中学英语教师,中小学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