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春節往事(孫殿鑌)
作品欣賞
姥姥的春節往事
一年,大年初二晚上,三人小聚。仁是我初中的同學,偉是我初中和師範的校友,還是舅舅唯一的兒子,我的表哥。
期間,我們談起了我的姥姥,偉的奶奶。姥姥87歲了,還非常健康,走起路來速度不亞於青年人,耳朵有些聾了,說話聲音很大。她性格開朗,胸懷豁達,笑起來嗓音響亮,中氣十足。
偉談了姥姥一件過年時的往事,很有意思。
姥姥比姥爺大五六歲,結婚時只有十六七歲,那時的媳婦難當,姥姥幾乎整天小心翼翼地在這個大家庭中勞作,生怕招來麻煩。那時,姥姥的小姑子,我的姑姥姥,還沒有出嫁,年齡與姥姥相近,兩個人倒很談得來。
姥姥剛過門的第一個春節,大年三十晚上,她與姑姥姥準備和麵包餃子。姥姥是新媳婦,幹這活兒,就像學生面臨高考一般,盡心盡力,唯恐出現什麼差池。
怕什麼,偏偏來什麼。廚房裡,油燈如豆,光線昏暗,姥姥端着剛剛盛好的一盆白面,一轉身,不小心與姑姥姥碰到一起,整整一盆面都倒在了地上。那時,一盆白面非常金貴,一家人過年的餃子都指望着它呢。兩個人都嚇傻了,愣在那裡,不知所措。時間仿佛凝固了,她們抱頭蹲下,低聲抽泣起來。
哭也不是辦法,乾脆再把面捧起來吧。昏暗的燈光下,兩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子,用顫巍巍的雙手,倉促地把面一捧一捧地捧到盆里,留下薄薄的底下一層面,忍痛割愛,掃到簸箕里。她倆忙碌着,顧不上擦拭臉上的淚,當然,也顧不得面里會不會混進什麼。
接下來,揉面,包餃子,一切似乎正常起來。
餃子煮好了,在熱氣騰騰的水汽里,姥姥把餃子一碗碗盛好,姑姥姥將餃子端上了年三十的全家宴,大家開始吃起來。面少了,餃子就少,她倆最後給各自的碗裡舀了三四個餃子,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忐忑不安地慢慢吃着,已吃不出餃子的味道了。大家餃子就酒,談笑風生,一切風平浪靜。姥姥和姑姥姥暗自慶幸,彼此看了看,偷偷抿嘴笑。
吃着吃着,突然,老姥爺「啊」了一聲。大家一看,只見老姥爺放下碗筷,從嘴裡吐出一小塊瓦礫,嗒的一聲掉在桌上,他右手伸出食指和拇指,又從嘴裡捏出一顆牙來。
大家都很吃驚,緊張得看着這位威嚴的老家長;姥姥她倆更緊張得要命,不敢抬頭看老姥爺。
老姥爺卻泰然自若,只輕輕地問了一句:「咦,這餃子裡怎麼會有這麼硬的東西啊?」那語氣像是問別人,更像是問自己。
沒有人搭話,老姥爺看了看大家,姥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看了看姑姥姥,姑姥姥只將頭垂得更低了。老姥爺最後的目光落在她倆身上,大家也看過來。「我當時都馬上想承認了!」多年以後,姥姥仍心有餘悸地對偉說。
這時,老姥爺一拍桌子,順勢將瓦礫攥手裡,笑着說:「嗐,原來是個鋼鏰兒啊,呵呵,看來我還是蠻有福氣的,我讓她倆在水餃里就放了這麼一個寶貝,還讓我給咬到了。哎,老嘍,牙口不好啦,反倒賠上一顆牙!哈哈,沒事兒,沒事兒,你們大家繼續吃吧。」
大家也笑起來,誇讚老家長的福氣好,全家宴的氣氛緩和了許多,姥姥她倆也如釋重負,安心地吃了剩下的一兩個餃子,也品出餃子的香味了。
事過多年,老姥爺早已不在人世,每到過年,姥姥總會想起這件事,笑呵呵地一再談起。只是沒有了當時的緊張和惶恐,有的是僥倖之後的放鬆和對老姥爺的感念。
小時候,經常聽娘談起這位頗有傳奇色彩的老姥爺。據說,他身材高大,力氣大,膽子更大。他一個人能將場院裡三四個石碾子疊羅漢,一根手指能挑起一枝步槍且保持水平,鬼子飛機飛過村子上空時,老姥爺跳上房頂指着飛機咒罵而最終安然無恙。從小,我就對老姥爺充滿了仰慕和神往,姥姥講述的這件春節往事,則讓我覺得這位從未謀面的先人更可親可愛了。
作者簡介
孫殿鑌,男,1974年1月出生,漢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