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安小花)
作品欣賞
姥娘
姥娘走了，空蕩蕩的小屋只剩下了我。我呆呆的坐在姥娘常坐的那個位置，那裡還殘留着姥娘的身體餘溫。而床上有關於姥娘的一切都不在了。包括那個每天早上姥娘要翻騰個把小時，把我跟兒子從夢中吵醒，後來被我藏起好多次的塑料袋，一併被帶走了。
「娘，你這每天大清早刺啦刺啦翻騰啥呢，驚的孩子們覺也不能睡。」姥娘聽力不好，側着耳朵問：「你說啥？」
母親把聲音抬高一些重複一次：「我說你每天早晨刺啦刺啦翻騰啥呢，驚的孩子們覺也不能睡。」姥娘尷尬的笑笑，收起塑料袋，刺啦刺啦聲消失了。我摟着兒子再次進入夢鄉。然而第二天那刺啦刺啦聲依舊響起，姥娘沒有表，可這聲音不早不晚，每天都是早上六點響起，比鬧鈴還準時。
終於在好奇心的促使下我打開了姥娘那個寶貝塑料袋。那裡面裝着幾個藥瓶，還有一些撕成一塊塊的衛生紙，一個小本，一隻禿了的鉛筆，還有一本聖經。那個小本與鉛筆是兒子給姥娘練字用的。兒子回婆婆家以後，就再沒人教姥娘寫過字，所以那根鉛筆也再沒有人削過。
第二天臨睡前我悄悄的把姥娘的塑料袋藏起來，那天清早，耳邊沒有刺啦刺啦聲。我一覺睡到自然醒睡。當我醒來後，發現姥娘正坐在床上艱難的挪動着屁股，在尋找什麼。我壞壞的笑着，把那個塑料袋拿出來：「姥娘，你是在找它嗎？」姥娘眼中露出一絲驚喜，然後笑着接過塑料袋開始翻騰。後來連續幾天，臨睡前我都把姥娘的塑料袋藏起來，早晨變魔術般變出來。
立在牆角那個怎麼洗也還是有股尿騷味兒的老人座椅馬桶也不在了。屋子裡再也聞不到那股刺鼻的味道了。姥娘把那個馬桶視為珍寶，只要一刻不見，她就會喊：「妞，我的尿桶子呢，趕緊拿進來。」由於是夏天，加之小屋潮濕，馬桶洗過後沒等晾曬就又回了原位，所以那股刺鼻的尿騷味兒，總是瀰漫在整個房間。我只有蹭姥娘午睡時，偷偷將它拿出去，仔細刷洗，晾曬。
姥娘一天中有大半時間是在那個她視為珍寶的馬桶上度過。有時候不拉也不尿，就那麼坐着。一坐就是個把小時。從我買菜出去到買菜回來，姥娘依舊坐在上面。母親說：「娘，你怎麼老在上面坐着，不累嗎？」姥娘不好意思的笑笑，艱難的挪動着身體站起來。然後拄着拐杖往床上移動。為了姥娘方便，馬桶就放在離床不到兩米遠的角落，然而這不到兩米遠的距離，姥娘足足需要十幾分鐘才能挪過去。好幾次我都看着心疼，想要過去抱姥娘。可都被母親攔住了。母親說姥娘這病，越不活動越動不了。
姥娘的日子很單調，除了不知疲倦地在馬桶上坐着，就是望着窗外發呆，發呆累了就靠着被子打盹兒。她的生活像一首單調的曲子，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單曲循環。從她半身不遂到現在已經循環六年多了。而且一年不如一年，以往一分鐘能走四五步，如今四五分鐘能走一兩步。
等我從太原回來時母親也回來了，晚上我依舊像兒時那樣鑽到母親被窩，然後母親將我冰冷的腳夾在她兩腿之間。一邊幫我暖腳一邊重複着她說了好多遍的那些話：「你姥娘耳朵雖不好，可很奇怪，她能分辨出我摩托車的聲音。每天晚上聽到摩托車聲，她大老遠就把院子裡燈打開了。」
母親有關節炎，忙碌一天回來，腿腳便腫的像麵包一樣，所以每晚都必須泡腳緩減。每次[[]]泡腳時母親都會念叨：「你姥娘在的時候，每次我泡完腳，她都會用她那一隻能動的手幫我捏腳。」
母親眼中閃着淚光：「以往我一停下摩托車，隔着玻璃窗就能看到她坐在床中央，使勁的伸長脖子朝窗戶外張望。雖然她啥也做不了，雖然她耳朵不好，很少跟我交流。可還是她在好。」母親的淚水最後還是沒忍住流了出來。我知道，我的母親想她的媽媽了。
我也跟着母親掉眼淚：「媽，這就是所謂的上往下親吧。我們對媽媽的愛永遠無法超遠媽媽對我們的愛。我們愛自己的孩子，永遠比愛自己的媽媽多。」
兒子從婆婆家回來時姥娘已經走了半個多月了。一進門兒子便屋裡屋外找姥娘，最後滿臉失望的問我：「媽媽，姥姥真的去舅老爺家了，真的再也不回來了？」
我說：「一個月前我就告你，姥姥待不了幾天就要走了，你不信。現在姥姥走了，你開心了。」
兒子眼裡有零散的淚影在閃動，他滿臉失落地說：「我還沒教會她玩兒撲克牌，還沒教完她第一單元生字呢，她怎麼就走了。」
姥娘低沉的聲音依稀還迴蕩在耳邊，她一次次的喊兒子親波，兒子一次次不耐煩的解釋：「我不叫親波，我叫新博，我叫新博。」可直到最後姥娘依舊叫兒子親波。兒子急的一邊跳腳一邊沖我哭喊道：「媽媽，姥姥氣死我了。」看着兒子的樣子，姥娘儼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茫然的衝着我們笑。
姥娘好久沒見姐姐和外甥了，想他們了。問兒子：「親波，茼蒿多會兒回來呀？」兒子伏到老娘耳邊喊道：「告了你好多次了，我哥不叫茼蒿，叫辰昊，叫辰昊。」姥娘似懂非懂點點頭：「哦，叫茼蒿，叫茼蒿」兒子又急的跳腳。
那段日子我一邊寫稿，一邊幫媽媽打理家務，自然忽略了兒子。每次兒子找我玩兒時我就把他推到姥娘身邊。告訴他姥娘一個人也很悶，很樂意陪他玩兒。也是想藉此機會緩和一下兒子跟姥娘的關係。
作者簡介
安小花，漢族，字兆文、號草螢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