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走了(胡好變)
作品欣賞
姨母走了
人走了後的日子,會覺得很快。昨天五月初六,是姨母燒「五七」的日子。一七七天,姨母離開我們已經三十五天了。
姨母的墳就在她們村口的自家地里。出殯那天,路旁開着白色的槐花,山溝里溝溝坎坎的杏樹上長滿了小小澀澀的青杏,墳前的空地上滿地都是嫩綠的灰灰菜。這次再去,二表哥已經在空地上種上了西瓜和花生苗。地腳頭種着冰凌草,這是一種藥材,到了十月份,莖葉上會凝結滿蝶狀的銀白色的冰凌片,遠看像花絮一樣,風吹不落,搖曳多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摘了一片葉子,有一股清涼的薄荷的味道。
姨母就安靜地躺在自家的這塊地里,墳頭上插着一枝粉紅色的五朵蓮花紙花。
紙錢飛起,母親哭得很傷心。母親再哭,姨母也不會聽到了,她躺在這塊生了一輩子的黃土地里,什麼也不知道了。
小時候,記得跟着母親去過姨母家兩次,幾十里的山路,走了幾個小時。姨母嫁在廟前西窯,母親說,姨母嫁過去的時候,家裡連個住的窯洞也沒有,借住在別人家的窯洞裡。後來姨夫自己去打窯洞,結果打一孔塌一孔。無奈,舉家遷移到了古垛村,才好不容易打好一孔窯洞安居了下來。
我第一次去姨母家,大約是十歲左右,和表妹一起相跟着去的,從外婆家出發,十里的山路,走了兩個多小時,只覺得當時的山路好遠。
姨母住在半山嶺上的窯洞裡。同一孔窯洞裡,前面的炕上住着一家人,後面的牛槽里養着牛,一家人吃住都在裡面,窯洞裡面混合的氣味讓人覺得很難呆下去。居住在山嶺上,最不容易的就是吃水,要到山溝底去挑水。山上的莊稼收成全靠老天爺,有時遇到旱年,飯都吃不飽。姨母見我們來了,拿出珍藏的好面和平時捨不得吃的菜籽油趕緊為我們烙油餅,那是家裡招待客人最好的東西了。站在窯洞門口可以看到對面的大山,大山上到處都是綠色的植被,籬笆牆的柵欄,院裡種着幾棵蘋果樹,樹上結滿了紅彤彤的蘋果,至今還能記得那蘋果的味道。門口是一棵枝繁葉茂的不知道長了多少年的大杏樹。山裡的草葉上閃着晶瑩的露珠,連空氣都是寧靜的。
姨母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在她生命的最後日子裡,是三個表哥輪換照顧着的。姨夫是個家族意識很強而又倔強的人,作為家裡長子,為兩個弟弟成了家。姨母性情溫順,家裡什麼都聽姨夫的。一年四季,有幾個月,她跟着姨夫帶着干饃,在大山里挖藥材,打核桃,摘酸棗,只要能掙錢的活都干。大山里溝溝坎坎的,有的小村落只有十幾戶,甚至幾戶人家,男人是很不容易娶到媳婦的,山裡的女孩大都想往山外嫁。姨夫和姨母硬是咬着牙把三個兒子拉扯大,又用洋鎬撅頭在院落里鑿出了三孔窯洞,傾盡心力給三個兒子都成了家。幾十年風風雨雨,坎坎坷坷,日子雖然過得不富裕,但終究都有了自己的小日子。三個孫女,五個孫子,也是姨母一輩子的操勞。
後來,村子整體遷移到了嶺上,規劃了新基地,蓋起了新房。姨母病後幾年,得了老年痴呆症,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我最後一次去看她的時候,姨夫牽着她的手,讓她坐在院子裡的凳子上曬太陽。姨夫問她我們都是誰,她一下子就說出了母親的名字,還能知道我是誰,能說出我的名字。這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如今已陰陽兩隔。跪在姨母的墳前,看着花圈燃燒後飛起的紙灰,我知道姨母已經永遠地去了另一個世界,她放下了她所有放不下的牽掛,走了!
跪在姨母的墳前,我知道此生再也聽不到她那麼親地叫我一聲"變"了,再也看不到她那麼親切和善的笑臉。她走得那麼平靜,那麼辛勞地過完了自己樸素平凡偉大卑微的一生。她一輩子幾乎沒有走出過大山,沒有看到過外面世界的熱鬧繁華,沒有享受過好生活。她摘給我的酸棗,她在大山里摘下的野果野味,成了我留在生命中溫暖的回憶。她不會再見面就拉着我的手不放,無論我怎麼叫她,她都不會再應答了……
上墳燒完紙,我沿着小路,又去了一趟姨母住過的老窯洞。院落里長滿了荒草,幾棵蘋果樹已經不知什麼時候被砍了,表哥在院落里新種了一棵桃樹。三孔窯洞都還完好,窯洞口上用洋鎬撅頭鑿的痕跡還清晰可見,窯洞裡被當年的生活熏得烏黑。其中的一孔窯洞裡放着一副楸木棺材,那是姨夫為自己準備的,姨母已用走了一副,這是多年前他們早早為自己準備好的。在窯洞的門口,我看到了當年他們用過的面瓮和生豆芽用過的瓦盆,面瓮已經破得用一圈鐵絲扎着。
門口的大杏樹一半已經枯死,另一半還在枝繁葉茂倔強地生長着。這棵老杏樹亦如這片黃土地上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的農民,頑強生存着。旁邊的一棵小杏樹上長滿了紅杏,摘一顆,放在嘴裡,甜甜澀澀的,原汁原味的山裡野杏的味道。對面的青山依然蒼翠靜默,山溝里的水還在清澈地流淌着,山澗里的鳥鳴依然清脆。明天的朝陽還會從山後升起,只是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了我的姨母!
姨母走了!安息在了她生活了一輩子的這片大山里。[1]
作者簡介
胡好變,筆名丹若,網名雪落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