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讓我如何不愛你(蘭芷)
作品欣賞
孩子,讓我如何不愛你
校園裡，銀杏樹正灑下大片的綠蔭，稠密的枝葉在空中堆疊起濃得化不開的翠綠，一把把翠玉般的小扇子仍悠悠扇着着南來北往的風。昔日在樹下嬉戲的孩子卻要畢業了，要離開母校了。畢業典禮上，看着表演節目的孩子我一陣恍惚：這些唱着歌、彈着吉他的少男少女是當初含那羞草一樣的小不點嗎？時間的魔法真是神奇，六年仿佛一眨眼發生的奇蹟——他們長大了。
報告廳里畢業典禮已近尾聲，有人奔上舞台合影，有人蜂擁到條幅前簽字，有人將手裡的紙飛機奮力擲向高空。只因迫在眉睫的別離，有人忍不住嚎啕，台上台下淚光閃動，果然畢業季是由鮮花，眼淚和離別譜成的交響曲。每個人的眼淚不一樣，但想哭的念頭是一樣的。真是一群傻孩子啊！他們怎麼不明白告別是人終生都學不會的功課。因為捨不得，所以沒有一場告別做好了準備才開始。你能從容地轉身嗎？不能！你能微笑着再見嗎？不能！所以離別的人總被眼淚侵略得潰不成軍。真是一群傻孩子呀！其實人生何處不相逢！於你們而言只不過是長長的人生旅程，告別了第一個驛站。還會有同伴與你們相攜着前行。而於我而言卻是餘生最美好的六年陪伴不舍地落幕。你們怎麼會有我心痛呢？你們是離巢的小鳥，我用盡全力托舉看着你起飛，卻不能奢求你們回頭看我一眼。
我不忍再看，打算悄悄從後門溜出去。迎面一個人握住了我的手，一抬頭我看到了一張同樣淚流滿面的臉，原來是俊賢的媽媽。她只來得及喊一聲「亢老師」就哽咽不能言了。六年中我帶過他的孩子三年，都說師者如父母，離別之際我發現原來這話是真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和家長相處得更像是朋友。俊賢小時候調皮搗蛋，人小鬼大。上課搶答，不遵守紀律，讓我傷透了腦筋。但那是個多麼聰明，熱愛老師的孩子呀！再難的問題他站起來都能回答得頭頭是道。冬天一來，發現老師冷得搓手，他就立馬用自己的小手攥住你的手為你取暖。我還記得批評他時，他眼裡噙着亮晶晶的淚水。可他抿緊嘴唇無辜地看着你，就是不肯讓鑽石一樣的眼淚落下來。那模樣讓人不忍心再說啥，我忘不了他放學時和我揮手說的不是再見而是：「老師，我愛你！」如果我有一個隨手能拍的攝像機，我一定要用鏡頭記錄下那些珍貴的瞬間。
陽光透過銀杏樹葉灑下來，斑駁的影子在地上微微搖晃孩子們進校時小樹剛剛種下去，光禿的枝幹沒有幾片葉子。春天我們一起拔過樹下的雜草，秋天一起撿過扇子一樣的落葉。還見過喜鵲落在草地上人似的踱步，還看着天空人字形的大雁背課文「秋天來了樹葉黃了，一片一片落下來，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個一字。」寒來暑往，歲月流轉，有趣的兒歌念了一首又一首，念着念着他們就長大了。如今他們更像是枝葉葳蕤的銀杏樹一樣生機勃勃：目光更清明，步伐更矯健，身恣更挺拔！而我早已步履遲緩，華發叢生。
回到教室裡面正鬧成一片。剛在門口站定就看見藝萱和梓辰媽媽帶着孩子趕過來。當初那個嬌滴滴愛追着老師告狀的小女孩，已經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正是「豆蔻梢頭二月初」的大好年華，她出落得更落落大方了。每次在學校外遇見離得老遠就喊老師。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梓辰媽媽就讓孩子跪了下來：「來！給亢老師磕個頭,感謝她這麼多年的教育。」我慌忙去扶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男兒膝下有黃金」我何德何能承受孩子的一跪呢？我只不過是做了老師該做的事情而已，竟然就收穫了這麼多愛的回應？頭一次發現我對工作的熱愛原來都如落地的小鳥，總在最不期待的時刻紛紛振翅重回我的懷抱。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站在故宮的九龍壁前。那愛的回音餘韻悠長久久迴蕩，做教師的幸福油然而生。親愛的孩子們，這讓我如何不愛你們？但立即就有一絲愧疚，是的，我不是聖人也曾聲色俱厲地發過脾氣，書本文具散落一地。委屈時也想和學生一樣掉幾滴淚來。教室是個修羅場我們師生修的是不同的道啊！如今要分別了，你們能原諒這個脾氣不好卻一心愛你們的老師嗎？
教室里馬千里同學正開心地吃畢業蛋糕。五年級分班後他在自己的作文中吐露心聲：「進入雍城小學四年了，亢老師終於帶上我了。」為他這一句話，我批改作文的手抖了抖，那種四年錯過的遺憾，那種乍然相遇的驚喜，躍然紙上。這是一個孩子鄭重的全心託付，這是比水晶還要純淨的赤子之心！「親其師，信其道。」哪怕僅僅是為了這句話我也要做那個最好的老師，要對得起他的信任和期待。其實我很想告訴他，你很高興遇見我，我更高興遇見你。
有人說教師是一種枯燥的職業，教師生涯一眼就可以望見頭。但要我說這正是教師的幸福之處。「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花不同人亦不同怎麼會枯燥呢？師生一場緣分也不過五六年時間，好比月遇從雲，花遇從風。我們遇見了，相愛相殺過， 磨礪捶打過，甚至說不清誰才是那未開刃的刀，誰才是那粗糲的磨刀石。我們相攜着看過一程風景，共同成長起來，成佛的成佛了，成仙的成仙了。然後才明白教育是一種雙向的救贖。生命的終極意義在於人的相互照亮。這樣的人生難道還不能叫做幸福嗎？
銀杏樹的影子漸漸西斜，黃昏要來了，該是告別的時候了。下一個開學季，銀杏樹們又將迎來一批新鮮的面孔。但我很明白那些曾經在他的身邊快活嬉戲的孩子，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藏在它的年輪中，永不磨滅。[1]
作者簡介
蘭芷，原名亢小娟,寶雞市作家協會會員，鳳翔縣作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