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臉(曾令琪)
作品欣賞
官臉
說實在的，最初，我是抱着消遣的心態來讀昆明杜美、張朝雲的長篇小說《官臉》（中國文聯出版社）的。但閱讀的過程之中，我的內心卻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官場的爾虞我詐，百姓的辛酸苦難，男女的情情愛愛，犯罪的形形色色，這個小說都有比較充分的展現。好多年了，很少有小說讓我和作品中的人物同哭同笑，同喜同悲。概括起來，這個小說給我印象最深的有三個方面：
一、直面現實，揭示生活的殘酷
時下的一些小說，什麼「穿越」，什麼「言情」，什麼「水煮」，什麼「戲說」，雖讓人眼花繚亂，但以之娛樂則有餘，以之傳世則不足。就是一些號稱「嚴肅」的純文學小說，也少了些大氣，少了些人文的情懷。歸根結底，這些毛病，與作者不能直面現實、真實地反映現實，多多少少有些關係。
《官臉》的作者，可能因為出身新聞記者的緣故，他們以犀利的目光，審視着五光十色的社會生活；也通過他們細緻的筆觸，揭示着生活的殘酷。
請看：地委組織部副部長陳大鵬到銅溪市擔任市委書記，表面看是江春地委的任命，實際上是陳大鵬岳父的親自安排，由此可見當今官場的裙帶之風，已經到了多麼嚴重的程度！――當然，陳這個人還算是「爭氣」的幹部，比較清正，也算廉潔。但讀後我們難免這樣想：在裙帶風的背後，是否有相當一部分幹部，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呢？
再比如，在建設礦業大市的進程中，煤炭局長向榮祥醉死夜總會，夜總會的老闆娘被逼服毒自殺；一身正氣的煤炭局黨組書記賈向春，在正要進入人大程序被任命為煤炭局長的時候遭受誣陷，關於他咬掉小姐乳房的傳聞風起雲湧，美麗的妻子向小娟步入黃泉；王周叢這個省委下派來擔任市委副書記的人，雷厲風行向官礦勾結開戰，得罪了礦老闆，遭到綁架；急於想坐上公安局長寶座的琮溪鎮黨委書記張開猛把市委書記陳大鵬灌醉，以流氓手段進行錄像後以此要挾陳大鵬；年輕漂亮的鄉村小學教師王芳菲巴望早日調動進城，不惜自毀尊嚴，甚至於充當別人棋局上的棋子……
我們的時代是風起雲湧的時代，可能是到目前為止中國幾千年來最好的時期。但「一陰一陽謂之道」，毋庸諱言，有正面必有負面，在高聳入雲的高樓背後，必然有陽光下的陰影。可以這樣說，銅溪市這個縣級市就是一個大舞台，生、旦、淨、末、丑，角色齊全，各色人等在這個舞台上進行着充分的表演。銅溪市就是目前中國官場、中國社會的縮影。小說《官臉》絲毫不迴避社會生活中的種種矛盾，直面社會現實，盡力「解剖」銅溪市這個肝膽俱全的「麻雀」，以「引起療救者的注意」（魯迅語），其意義不言自明。
二、塑造人物，描摹官場的百態
塑造人物，是所有小說的核心。對於一部長篇小說而言，解決好如何塑造有吸引力的人物（特別是主人公），這是決定小說成敗的關鍵。一個高明的小說家，他在寫作的時候會有意識地讓小說中的人物都面臨一個又一個的難題，並讓主人公在解決這些難題的時候，通過靈與肉的「煉獄」，經過人生的「陣痛」，從而在書上「立」起來，吸引更多的讀者。
《官臉》的作者在這方面給我們以很好的啟示。
對小說的「特一號」人物陳大鵬，作者傾注了很多的心血。陳是一個從社會底層成長起來的領導者。雖然他的被提拔很大成份是靠老岳父的「牽線搭橋」（這是中國官場的特色），但「英雄不問出身」，只要他真心實意為老百姓辦事，真正地受到老百姓歡迎，那麼他的提拔就不應該受到詬病。作者將陳大鵬這個人放到非常尖銳的環境之中：他從農村基層成長起來，因為有岳父的特殊關照，逐漸成長，成為江春地委組織部副部長，並由此被任命為銅溪市的市委書記。他仕途風光，但家庭生活卻很不幸――妻子幼年因被壞人輪姦，喪失生育能力，夫妻感情雖好，但總覺得有一絲隔膜。回到自己的家鄉銅溪市任職以後，面對當地盤根錯節的關係，陳大鵬雷厲風行，進行政治改革，但他的行動卻受到很大的阻力。一些既得利益者設置重重障礙，妄想保住他們的非法利益，而一些極力往上爬的鄉鎮官員如張開猛之流，卻挖空心思，一邊阿諛逢迎，一邊大耍流氓手段。作者將陳大鵬置於多種尖銳、複雜的矛盾糾葛之下，讓這個銅溪市的「一把手」，也和常人一樣，經歷心靈不能承受的創傷：妻子被曝遭人輪姦，自己被曝與人上床、即將生下私生子，自己的職務被停，與自己配合得非常默契的市委黨務副書記王周叢，被人綁架、被人製造緋聞、被人攆走，乃至淪落為省城的出租汽車司機……
雖然曾經有過猶豫，有過苦悶，有過急流勇退的閃念，但「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陳大鵬最終沒有改變初衷，經過組織的調查，他最終以市委書記的名義回到了銅溪市。作者這樣的處理，讓讀者在感嘆現實的殘酷之時，也看到了銅溪市政治改革、經濟發展的曙光。
作者對「特二號」人物王周叢的刻畫，也是非常成功的。王從省礦業研究所下派到銅溪市任黨務副書記。他本是礦業研究所的專家，年輕，務實，有能力，認死理，也想有所作為。由於銅溪市是礦業大市，也由於陳大鵬的愛才、惜才，務實的王周叢來到了銅溪市。在提拔煤炭局長和治理整頓礦山環境的過程中，王周叢和市委書記積極配合，打了幾個攻堅戰。正因為這樣，一股又一股潛流向他湧來。九死一生的經歷，讓他看破了官場，最終徹底告別官場，走上自謀職業的出租汽車司機之路。
在小說創作中，主人公必須要有變化，不管小說中的主人公發生了什麼，不管小說怎麼寫，主人公必須要有一個在感情、道德、肉體和內心等方面的關鍵的變化。可以這樣說，作者將陳大鵬和王周叢這兩個主要人物，都置身於極其尖銳的矛盾衝突之中，讓他們遭受常人難以忍受的艱難困苦，經受靈與肉的考驗，從而讓小說產生很強的感染力，讓讀者為他們命運的起落而或喜或悲。
相對於陳大鵬和王周叢這兩個主要人物，其他的幾個人就顯得比較薄弱了。「地方派」的首要人物、市長王文良，煤炭局副局長汪子名，局長賈向春，還有那個鄉村女教師王芳菲，以及一幫涉黑的人物，毋庸諱言，在刻畫上都顯得不夠豐滿。在對琮溪鎮黨委書記、後來的公安局副局長張開猛的刻畫上，其性格缺少變化，雖然顯得張牙舞爪，最終的命運也還算「轟轟烈烈」，但由於人物性格單一，形象上就大打折扣，削弱了感染力。相對而言，王芳菲在次要人物中算刻畫得比較成功的一個。作者對她可謂「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對她急欲改變命運的想法表示同情，對其為了達到目的而採取的手段，作者是非常反感的。王芳菲這種「小人物」，在現實生活中是非常多的，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後。這種「受侮辱、被損害」的人究竟應該被同情還是被唾棄？作者可能兼而有之，但唾棄的成份恐怕要大一些。所以，最後安排她因遭張開猛的「暗算」而死。
三、結構篇章，重視情節的真實
小說創作的一般規律告訴我們，小說藝術的高潮應該是情節發展，最後達到一種道德力量，這種力量，應該是一種「水到渠成」，而不是作者和讀者所能人為或者抗拒的。如果終卷以後，讀者被作者藝術的思想、情感所支配，就證明作品是成功的。
《官臉》中，作者非常重視情節的真實，特別重視一些細節的描繪。
在描寫陳大鵬母親墳墓修繕竣工、醉酒琮溪鎮的一段中，作者對鎮長張開猛的「良苦用心」刻畫得非常細緻，正因為如此，張的手段才越發顯得卑鄙齷齪。
在對煤炭局副局長賈向春在老婆的慫恿下去給主持工作的副局長汪子名送禮的那一段中，作者對賈向春的心理刻畫很細膩，真實地描述了為人正直的賈向春那種無可奈何的窘境。
其他的，比如，嶺州老闆在煤礦修建廟宇求神拜佛，黑心老闆的種種非法手段，陳大鵬父親的「抱孫心切」，等等，作者都相當藝術地再現了生活的真實。王周叢身為市委副書記，居然被迫淪為出租汽車司機，情節雖過於理想化，但由於作者對王的遭遇以情節說話，所以其最後的歸宿也就顯得必然，足以引起讀者的憤慨與同情。掩卷而思，也足以讓讀者對「專家從政」的問題進行理性的再思考。
值得一提的是陳大鵬父親、老農民陳秋松這個人物。陳秋松固執、狡黠，既有農民的純樸，也有農民封建。對他的刻畫，既豐富了小說的內容，也延伸了小說的社會意義，更為重要的是，作者通過這個人物，積極地推動了小說情節的發展。小說由陳秋松而王芳菲，繼而陳大鵬，繼而張開猛，繼而王周叢，繼而趙名川。環環相扣，顯示出情節的合理性與真實性，正因為如此，才逐漸地形成了藝術的力量。作者就像一個好的弓手，隨心所欲地控制着弓弦，讓情節張弛有度，向預期的目標推進。
小說的情節，就好像人體的脈搏，它表現着作家和作品的健康和氣質，從這個角度而言，情節可說是小說的生命。古羅馬時期的思想家賀拉斯認為，文學的摹仿要達到「既勸諭讀者，又使他喜愛，才能符合眾望」。為此，作者只有在小說的情節上下功夫，才能創造出「既在情理之中」，又「出乎情理之外」的「情節效果」。從這方面來看，《官臉》無疑是成功的。
現實社會是一個五彩繽紛的大舞台，人人都是這個舞台上的表演者。感謝《官臉》的作者為我們提供了一幅官場的「變臉」圖，也祝即將開拍的同名電視劇能大獲成功，讓更多的觀眾喜愛！[1]
作者簡介
曾令琪，中國辭賦家聯合會理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