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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人日常用語的婉曲和麻辣(春仔)

客家人日常用語的婉曲和麻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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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人日常用語的婉曲和麻辣》中國當代作家春仔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客家人日常用語的婉曲和麻辣

喜歡客家人,愛聽客家話。

長期浸淫在客家語言的氛圍里,你會自覺不自覺地感受到古老的客家文明,她的傳承,她的薰陶,她的無與倫比的美。於是由衷地讚嘆,客家人的語言,有着古老的智慧,古老的音韻、古老的遺風、古老的趣味,。

小時候上山砍樹,不大明白大人們為什麼將柴刀叫做「直鐵」。後來知道了,這是客家人代代傳下的語言。他們上山勞作,有很多的忌諱。山里神多。山神,土地神,無處不在。地上爬的,天上飛的,都是神,五穀雜糧,花草樹木全是神。客家人尊神敬神,走進層巒疊嶂的大山里,人們更是覺得神秘幽深。

在客家人看來,神明不合世俗,不喜世俗的衝撞,不敢將世俗的稱謂帶到神明的面前,於是對每一種世俗間的稱謂,統統改口換一種了說法。

比如拿一把柴刀上山,分明是要砍樹,但千萬不要說這是柴刀,也不要出聲,砍樹就砍樹,別說話。幾個同伴上山,如果一定要說話,如果想說:借你那把柴刀用一下唄。但是,請不要說柴刀,而是說,借你介把直鐵我用一下。

柴刀是直鐵,說話的時候要嚴肅,不要用謔笑的語氣。

你個直鐵系好用,斫樹斫得蠻輕鬆。

但你別說斫樹,要說「掌碓」。

我還想用你那個直鐵削樹皮,好麼?

不能說削樹皮,應該說下麻。

斧頭呢?

斧頭叫橫鐵。

你還肩一把鋤頭來?介鋤頭呢?

鋤頭叫勾鐵。

你想用勾鐵鋤草麼?

不叫說鋤草,叫掃雜。

咁多講究,得從頭學話事,那鋸子呢?

鋸子叫穿山。

介繩子呢?

繩子是索子。

介我丁用繩子把以色樹叉捆歸去。

別說樹叉,那叫大力。

大力上蠻多蟻公哦。

不是蟻公,是火屎。

咬牙,大力下有一條

別說蛇,那叫溜哥。

咬牙,溜哥,我着雙草鞋,你莫咬我腳哈。

不是草鞋,叫草馬。

最後大家一起收工回家——不叫收工,叫班師。

可以說,這些客家話都很注重曲意的表達。客家人如果要說麻辣的罵人話,他們也很儒雅,很古意,很文藝。請看:

「捶你個骨頭」——

這是客家人在罵孩子。當父母們對孩子的行為感到很氣憤,他們就會說:「捶你個骨頭。」

當然,小孩子聽了無數次「捶你骨頭」,但也知道,那只是罵罵而已,不會真的捶骨頭。當父母口裡罵着「捶骨頭」的時候,那是自己犯了大錯,做了很不該做的事情,或者說做了使壞的事情。

家中的壞小子作弄老人,欺負年幼的弟妹,父母於是怒吼道:「捶你個骨頭。」

壞小子灰溜溜走開了,但也談不上畏懼。沒有實際行動的語言暴力,就像雷聲大雨點小一樣,習慣了轟轟的雷聲,就不再慌張。

所以,錘骨頭,是不可能輕易捶的,但這樣罵孩子,有幾個理由和背景。

孩子犯賤了。在我們中國人看來,犯賤,是骨頭犯賤,客家話有個詞叫「輕骨頭」亦即賤骨頭,骨頭犯了賤,當然要捶骨頭。

如果不肢解骨頭,把骨頭單獨取出來捶打,那麼,捶骨頭比捶肌肉要疼得多。

老人告誡年輕的父母,說打孩子的時候不能用筷子打指關節,筷子硬,指關節肉少,只有幾根骨頭,打在指關節上很疼痛。他們還說,打屁股不會傷人,屁股上肉多。

這種欲打不能的矛盾,就只好變成語言暴力了。

當然,孩子骨頭髮癢的時候,父母只好嘴巴上罵道:捶你個骨頭。

鬼尋到哩——

這是罵那種丟了魂一樣的人或者是慌裡慌張的人。

鬼尋到哩,就是鬼找老了你來了。鬼魂附身,大腦失控,肉身不屬於自己了,腿腳不屬於自己了。完全是鬼魂在作怪。

怎麼吃飯忘記了拿碗?

怎麼出門忘了帶鑰匙?怎麼上學忘了拿書包?

——真是鬼尋到哩。

我們認為,一個人的長相不像一個正常人,那就和鬼一樣,一個人的行為,不是正常人的行為,那就是鬼魂附體。

黑哩天——

遭受冤屈後說的憤激的話,罵天瞎了眼。

我們講積德,不能缺德。德,在中文裡的原始意義是指上天給人的福分,積德將來就有福分報,缺德就會遭殃報。

德,彳字旁,彳在象形文字里三筆,分別是股、脛、足,指人的步伐、行為,右半部「十目一心」,眾多眼睛在看着人心,人心,肉眼看不見,十目是神的眼睛,是「天眼」。所以我們說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有眼,老天開眼,青天大老爺在上,天知地知我知,……只有心存敬畏的人,拍着胸脯對天發誓的時候,都不敢說假話。

可是,怎麼就遭受了不公,怎麼就遭受了冤屈,難道天沒有看見?那一定是天黑了,天閉目睡覺了,他沒有看見,所以,有冤屈了,客家人大聲疾呼:黑哩天那——

老蔸鬼——

風流鬼,罵作風不端正的老年人。

老蔸,已經枯死的老樹蔸。草木榮枯,自然規律。

人死成鬼,枯死的樹蔸會成鬼?

在客家人的眼中,有社公樹,有伯公樹,還有很多成精的樹,只要長成大樹,成氣候的樹,無不受到人們的尊敬。大樹底下,人們不敢高聲談論,不敢亂撒尿,不敢說褻瀆神明的話。這些樹要麼是掌管一方的社公樹,或者伯公樹要麼就是樹精。尤其是村口,路邊,廟旁的樹,神、精。當年,人們做榨油的榨身和榨尖,對樹木有很高的要求,必須是成材成大器的樹。但是,斫樹的時候,必須十幾二十個男子先焚香祭祀,還有道士到場念咒,才能把這棵樹搬運到油榨坊。

當然,這些都是大樹,鬱鬱蒼蒼,很有精神的樹,所以成為樹精,樹神。一旦沒有了作為一棵樹就死了。人們不會對着一棵死去的樹焚香祭拜。

和人一樣,人死以後,不成神就成鬼。一棵樹不能成神,成精,成公,那就成鬼。枯死的老樹蔸,沒有神明的依附,成了老蔸鬼。

人即樹,樹即人。老蔸鬼,沒有了青春,沒有了神采,只剩下一棵枯死的樹蔸,一具軀殼,以及樹蔸底下枯死的根系,乾枯灰白,沒有生命的跡象。

然而,病樹前頭萬木春。一棵病樹,死樹,或許還懷揣春夢,妄想朽木逢春,這個老蔸鬼呀。

客語就是這樣罵一個尋花問柳的癟老頭。的當然,罵得最多的還是自己的老婆:

你一隻老蔸鬼,唔載相——老婆咬牙切齒的,狠狠罵道——唔載相,很不像話。

熱頭曬老個——

罵老人白活這麼大的歲數,部長智慧,糊塗。雖然尊老愛幼,但實際生活中,老人經常挨罵。老太婆,經常被自己的老頭子罵,老頭子被自己的老太婆罵,他們同齡人之間罵罵也就算了,有時候媳婦也罵兒子也罵,還莫名其妙地被一些年輕人罵。

與普通話中常見的「你這老骨頭」不同,客語罵老人最多的一句話是:「你個熱頭曬老個!」可憐的老人,往往被這一罵之後,往往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樣。

這句話的殺傷力遠大於「老骨頭」,「老不死」。仔細分析一下:

熱頭就是太陽,太陽是一切熱能的源頭。個相當於普通話的「的」,譯過來就是:太陽曬老的。這樣翻譯過來,人們會笑出聲來,這也叫罵人嗎?還有殺傷力嗎?當然。

太陽曬老的東西是人嗎?

是草木,是瓜果。所有的蔬菜都需要陽光,太陽一曬,容易老,容易熟,吃起來味道也不同。

你是太陽曬老的,那你不就成了瓜菜麼?

客家話就是這樣罵一個不明世事的老人。這或許是我們大漢語中最富藝術的罵人話了。被人家這樣一罵,可憐的老人就像犯了錯的孩子,蔫了。

佮(ge)絕人毛絕人毛——

罵那種不能與人相處的人。

這樣的罵人很特別。「人毛」這個說法很搞笑。客家人用「人毛」代表人,道標「人種」,

毛髮是人體的一部分。而且毛髮極易脫落,幾乎走到哪裡就脫到哪裡。我們廚師做菜的時候,必須戴上帽子,房子頭髮就會掉到菜飯里。尤其那種愛掉頭髮的人,所到之處,都會留下他的「發跡」,以致於,人毛都代表人活動的蹤跡,如果連人毛都沒有了,那也就沒人了。與「人毛」隔絕了,那也就是與人種都沒有了關係,不與世界上任何人這當然有些誇張。

佮,與人相合。

絕,斷絕窮盡。四個字合起來,即孤家寡人一個,身上不沾任何人的人毛,一根毛也不沾,乾淨得不留下任何人的氣味。

客家人吵架,雙方罵來罵去,都覺得對方難處,最後,一個人罵另一個人:「你佮絕人毛!另一個憤然道:」你正佮絕人毛!「雙方自動收場。

鬼仔子——

罵做壞事的小孩。罵人是個鬼的時候,被罵的人在罵人者的眼裡肯定不是好人,鬼一樣的人,大家十分討厭,叫做「討厭鬼「眼下這個討厭鬼,是個小孩,被稱作」鬼仔子。

有一句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鬼仔子,當然屬於小鬼,他們比大鬼難纏。

小鬼,沒什麼大陰謀,但壞主意不少,搗亂。你不能用鬥智鬥勇來對付他,因為他既沒有什麼智,也沒有什麼勇。無非是不明事理,涎皮賴臉的傢伙。

我們小時候或多或少做過一些壞事,背後肯定被人罵做「鬼仔子」比如偷人家紅薯,摘人家黃瓜,拾人家雞蛋,摸人家池塘的魚,破壞了人家的莊稼……這些劣跡在被大人發現後,他們罵道:「那隻鬼仔子,我留到做種的那個黃瓜等佢摘訖哩」

這些壞事,雖然不會嚴重影響民生,不會出人命,但實在讓人討厭。

屙濃刮血——

罵人廢物一個,拉的是血。

有一位先生罵人,大概是憤怒了吧,他罵幾個不讀書的學生,說他們對自家一點用處一點貢獻也沒有,連大便都帶到學校里來了,落在家裡還可以做家肥。

大便可以做肥,膿血有用麼?

所以,客家人罵一個人沒用,罵他連大便都拉不出來,拉出來的是膿血,有毒。那位先生大概覺得,這些學生雖然對自己家裡沒有貢獻,但對學校還是有貢獻,他們拉出來的屎,被掏糞的人挑走了。如果連這點貢獻都沒有,說不定先是就會罵道:你丁幾個廢物,屙濃刮血啊!

散陽魂——罵一個人跑來跑去,一顆不安定。

聽說,道教茅山教認為,人的魂魄是歸陰的。但是,如果讓自己的魂魄汲取身體中泄出的陽氣,魂魄就變成了陽魂。泄氣的方法是破七脈,陽氣從慧頂即頭頂脈口出來。魂魄會因為陰陽相衝而離體,沒有魂魄的身體就是屍體或者植物人。

在這個過程中,人的身體很不安定,以為魂不附身,陽氣飛散,於是臨終前經歷了一番折騰,才把陽魂耗散。換句話說,散陽魂的時候,實際上是在散陽氣,陽氣遇上魂魄而把魂魄帶走。從理論上來說,應該是一場劇烈的運動,和驚心動魄的廝殺。

而一個小孩,不停歇地玩耍,玩得很瘋,上上下下地來回奔跑,吵鬧得不得安寧。如果妨礙了大人做事情,大人心煩意亂之下,破口大罵:「你散陽魂呀!」

仔細觀察,人,尤其是小孩,如果他奔跑發泄的時候,頭頂冒汗,好像有熱氣湧出來,用手摸摸,你感覺到氣流的湧出。稱之為散陽氣是沒錯的,但以為是罵人,罵他臨死前散陽魂,似乎才能解心頭之氣。當然如果那一天孩子真的散了陽魂,那將是悲痛萬分,呼天搶地的。

祭窯個——

沒用出的,拿去祭窯神的窩囊廢。

聽老一輩說,以前卻有用人祭窯神一事,而且挑選最漂亮的女孩子祭祀窯神。據說,用最漂亮的女孩子祭祀窯神,燒出的陶器精美漂亮。

小時候讀過《西門豹治鄴》,寫了當地的一個獨特的風俗,每年挑選村中最漂亮的女孩祭祀河神,使河神不發怒,補漲洪水,。我們讀課文的時候,對西門豹怎麼治鄴記不清了,但把一個活活的漂亮女孩丟入河中印象深刻。

當然,罵人當然,沒有想過這個窩囊廢有沒有資格祭窯,既然是窩囊廢一個,窯神怎麼會高興呢?把你拿去祭窯也算有點用處了,那就不用作踐漂亮女孩子了。

寫了這麼些客家日常語,先到這兒,以後再來分別介紹吧。

常常想,如果一個人死後可以投胎,一定找一個客家的家庭,男子是客家的,女子也是客家的,將來也好做一個客家人。[1]

作者簡介

春仔,男,江西省新余市人,現居江西銅鼓縣。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