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美味(阮開元)
作品欣賞
家鄉的美味
遊子思鄉,常常會想起媽媽做的飯菜——那是小時候的味道,家鄉的味道。晉人張翰,見秋風起,感時傷懷,思念吳中菰菜、蓴羹、鱸魚薈,竟棄官歸鄉,成為千古美談。可見,思念故鄉,寄情鄉味的情感,古今相通,雅俗與共。現在,我多想回到家鄉,品味那一道道美食。人說: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十分正確,不,十二分正確,簡直就是真理。
火腿炒菌
我的家鄉會澤,地處滇東高原,深藏烏蒙山中。和宣威比鄰,地理、氣候、人文環境相近。重巒疊嶂,都是產火腿、出菌子的好地方。
會澤和宣威的火腿品質不相上下。但名氣相差十萬八千里——宣威火腿名揚四海,會澤火腿則默默無聞。名氣的大小,原因是多方面的。至於味道的香臭,得舌尖說了算。但算來算去,似乎也算不出一個結果。我覺得,這很好!世間萬物,同生共長,哪有那麼多的是非高下呢?
上天垂愛彩雲之南,把菌種撒向雲南的山山水水,使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獲得無上美味。雨季來臨,種類繁多的菌子孕天地靈氣而生,東躲西藏在深山老林的角角落落,把這塊土地統治成「真菌王國」。
當火腿與野生菌相遇,味道如何呢?
母親挎着竹籃,打着手電筒,趕在雞鳴前出發。翻遍山山凹凹,將菌子搜集起來,昂首闊步回到家中,喜悅滿足之情溢於言表。我未見過凱旋歸來的將軍,但神態、表情我能想到——和母親一樣。竹籃里都是我們熟悉的菌種:青頭菌、牛肝菌、見手清、奶漿菌等等(不熟悉的,我們也不敢吃。味雖美,小命第一,被「鬧」,那可不是鬧着玩的。)這時,我們姐弟三人便爭先恐後將母親的「戰利品」排列到水邊,一遍一遍反覆清洗,直到找不出一星半點泥土殘餘,再將菌子撕成大小適中的碎片,以備下鍋。
父親搬出醃製風乾的火腿,切下一塊,在手裡掂一掂,可炒小半碗了,便放在砧板上,切成薄片。一片片玫瑰色的肉片上,滲出一層清亮的油,散發着誘人的清香。「顏色很正,油潤也好,這隻火腿吃得成」父親吸一吸鼻子,滿口稱讚。
爐子裡的柴火呼呼響,鍋里的油已歡得冒出青煙。母親將肉倒進鍋里,嘁嚓一聲,熱氣四散。從大門外走過的人們,遠遠就知道了:哦,這家人在炒火腿。肉炒熟了,起鍋。將油潷出,撒幾瓣大蒜,倒入菌子,翻炒幾翻,鋪上肉,倒上開水,蓋上鍋蓋,任由沸水翻滾,任由香味瀰漫,任由口水咽了又咽。待到水干收汁的時候便可大快朵頤了!
我邊往嘴裡塞邊感嘆:「香,真香,又脆又滑,還有股青草味。」
父親說:「給認得哪樣叫山珍?菌,就是山珍。天上的鵝肉,地上的騾肉都謬得嫩個好吃,皇帝老子也吃不着!」
皇帝老子也吃不着嗎?這個問題一直在我心中盤旋。直到今天,我還在想。如果有一天,一覺醒來,莫名其妙我就成了一位歷史學家,啊哈,我一定得鑽進故紙堆,一探究竟。畢竟,火腿炒菌,並非我們家的專利,雲南人都會這麼享用。皇帝老子自然也可以這麼享用。
有沒有哪位皇帝吃過這樣的美味呢?我不知道!但我是永遠也吃不到了。那是小時候的味道,那是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常常的日子裡吃的美味——我的父親已經在我們的生活里永遠缺席數十年了。
辣椒炒豬肝
具體到小鎮,家鄉是會澤樂業。樂業因土地肥沃,氣候溫和,盛產辣椒而聞名,人稱「中國辣椒第一鎮」。樂業辣椒色澤鮮艷,油亮紅潤,肉厚,味道香醇而辣味適中,深受大眾喜愛,是雲南土特產之一。在外面走親訪友,我喜歡提上一袋——禮輕情意在。
從小吃辣椒長大,但害怕辣味過重的佐料。樂業辣椒名辣而實不辣,吃到嘴裡,香辣交織遊走,味道醇厚綿長。如果單純講辣,樂業辣椒不及格,至少不是好辣椒。但誰又規定了,只用辣來評價辣椒呢?家鄉人吃到其他地方的辣椒,常常說,「盯在舌尖上,辣死了,連耳朵都在叫。除了辣,什麼味也沒有,哪算什麼辣椒?」
在我的味蕾的記憶里(如果味蕾有記憶的話),辣椒炒豬肝那叫絕配。
臘月,宰好年豬,鄉人們處理豬肝極為利落:清水衝掉血污,搓上鹽,用一根細繩一栓,掛在屋檐下當風的位置,任其風吹日曬。冬天乾燥多風,十天半月,豬肝里的水分慢慢蒸發,表面的顏色由紅褐變成深褐,體積也縮小了不少。這時候,人們的目光開始凝視豬肝。
想吃了,割下一頁。切片。抓一把干辣椒,剪成兩三厘米一段。待到火旺油歡,將辣椒下鍋,炒至變色,辣香撲鼻時鏟到一旁;將豬肝倒入鍋中,炒熟。一盤美味便成了。食材好,配料少,工序簡單,卻可以讓人吃得讚不絕口,回味無窮,這是什麼道理呢?
豬肝經烈火爆炒,有了些嚼勁,既不綿軟,也不堅硬。夾一筷子放在嘴裡,您得慢慢品。首先刺激舌頭的是辣香,繼而是豬肝特有的濃香,隨之便有淡淡的甜味在舌尖迴環。
小時候,吃着辣椒炒豬肝,就在想,為什麼豬身上不多長几籠豬肝呢,甚至全是豬肝?現在漸漸明白,物以稀為貴。留有念想,佐以特色的食物才能稱之為美食。
臭豆腐豌豆尖湯
在雲南,豆腐豌豆尖湯容易吃到。隨便鑽進一家館子,有求必應。但純正的臭豆腐豌豆尖湯另當別論,那可難得!
做豆腐是門手藝活,程序繁複,講究。在我們村子裡豆腐做得好的人屈指可數,母親有一手。到了冬季,家裡必做豆腐。做好豆腐,一部分用來炒拋豆腐,一部分用來捏血豆腐,而另一部分便用來做臭豆腐。臭豆腐怎麼做呢?將煮好的豆腐壓實,瀝淨水分,切成巴掌大的方塊,放在鋪滿松針的簸箕里晾着。晴朗的日子,端出來烤太陽。烤舒服了,用紗布蓋嚴實,哪裡涼快放到哪裡呆着。如此往復,豆腐開始變紅,開始長毛,不正常的味道越來越濃,臭了,毛也變長了。做成美食,別有一番風味。
臭豆腐豌豆尖湯,豆尖也有講究。需經冬歷霜的才好。豆苗竄出地面十餘厘米,葉子長得肥肥厚厚,翠綠喜人。早晨,白霜一打,不免有些萎靡。待到陽光一照,又變得精神抖擻,「蹭蹭蹭」往上長。這時,豆苗的尖端,剛剛舒展開來,枝葉飽含水分,莖還沒長老,摘下尖端兩三厘米的一段,匯聚在一起,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豆尖。至於城裡農貿市場買到的哪些個豆尖,簡直……
食材算是齊了,怎麼做呢?將臭豆腐切成片,一指厚;豆尖,洗淨。在鍋里放足夠量的油。火,自然是柴火最棒。油燒開後,將豆腐一片一片依次鋪在鍋里,小火慢煎,一面金黃,翻至另一面,待到通體金黃酥脆,香味撲鼻,豆腐算是煎好了。您煎的可是臭豆腐啊,聞到的卻是香味,整個屋子的空氣都是香的,怪哉!這時,您還得隨手抓上三五個干辣椒,隨意掐成三五段,在適量的油里焙至色變香濃。加水、加豆腐塊、加豆尖,煮至水沸豌豆尖變色,加鹽。
無論是豆腐塊還是豆尖,夾一筷子放在嘴裡,輕輕一嚼,化了。而味道呢,那叫一個鮮美,直入肺腑,唇齒余香。
家鄉的美味多了去了,哪裡是三言兩語說得完的呢?我也算不上吃貨,為什麼寫這個呢?終歸還是想到了張翰,想到了「蓴鱸之思」,想到了我的故鄉,想到了人間有味是清歡。
作者簡介
阮開元,曲靖會澤人,就職於曲靖市麒麟區某區直單位,有作品散見於《西部散文選刊》《中國紀檢監察報》《都市時報》等報刊、微刊。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