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十六兩公平秤(吳聯平)
作品欣賞
家有十六兩公平秤
在七八十年代,我家老屋的牆壁上常常掛着一杆十六兩制的老秤。秤桿並不粗,秤砣也不大,秤鈎也不長,秤盤像一個撮瓢,用干牛皮做成,但整個秤體都摸得光潤圓滑而鋥亮,可見它的年代已很是久遠。當我讀書後知道一斤等於十兩時,就一直很納悶,為什麼我家的老秤是十六兩一斤呢?在母親用老秤稱東稱西的時候,我總是詢問母親。母親讀書甚少,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就說這是老祖宗們定下來的老規矩、硬規矩。
祖父讀的古書甚多,他對十六兩制秤的來歷知道得清清楚楚。祖父解釋說,秦始皇統一六國後,由丞相李斯負責制定度量衡標準。李斯很順利地制定了錢幣、長度等方面的標準,如何制定重量方面的標準卻犯了愁。於是向秦始皇請示,秦始皇隨手批下「天下公平」四個大字。
李斯為了避免今後出現問題而遭到罪責,就以「天下公平」四字的筆畫數十六作為標準,定出了一斤等於十六兩的重量標準,這一標準一直被沿用了兩千多年。十六兩秤又叫十六金星秤,它由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和福祿壽三星組成,旨在告誡做買賣的人要誠實守信,童叟無欺。否則,短一兩就無福,少二兩就少祿,缺三兩則折壽。
祖父也常將十六兩秤的來歷說與兒孫們聽,告誡兒孫們在處事為人時,一定要講誠信、講信譽、講信用,不期瞞欺騙欺詐。特別是在對待老年人和幼小孩子時,更要禮讓三分、謙遜三分、和睦三分。
母親不是做生意的買賣人,甚至一蔸白菜、一把韭菜都沒有賣過,但她卻用這杆老秤稱出了公平。七八十年代,每家每戶都不寬裕,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需找左鄰右舍和親戚朋友借東借西,比如借食鹽借煤油、借玉米借麵粉,甚至借紅苕借洋芋。
在沒有東西下鍋餓肚皮的時候,鄉親們都顧不了情面和臉面,都腆着老臉張口給鄰居說好話。其實,鄉親們彼此之間都不生分,也沒嫌隙,都很和善,也無須說出一籮筐好話來哀求。鄉親們善解人意,都說誰家都有個為難的時候,只要哪家開口,都照借不誤,還說一家有難,八方來援。
農村借東西時,能用容器衡量的儘量用容器衡量,就不再用秤稱出斤兩。母親在給別人家借食鹽時,就習慣性用小碗衡量,借出去時借一堆碗一冒碗,別人歸還時就只要一平碗一淺碗。在無法用容器衡量時,母親則用十六兩秤來稱出個芝麻顆數。比如在給別人家借玉米時,借出去時總是旺秤垂着,而別人歸還時總是折秤翹着。
母親說,別人不在萬不得已的時候,誰會腆着臉借東西?如果再與別人斤斤計較,那別人的臉面往哪裡擱?老家附近有一個寡婦,帶着一個女兒相依為命。她常常牽着她的女兒,帶着一個蛇皮袋子來我家借玉米或是借紅苕。在我的記憶力,母親借與她們母女倆的東西就從未還過。但每次她來借東西時,母親並不甩臉色,仍是和顏悅色地和她說着話,不等對方先開口,就主動將玉米或是紅苕借給了她。
母親覺得,讓別人開口將借字說出口,定是一件很尷尬很難堪的事情。為了不讓別人尷尬難堪,母親就心領神會,只要家裡東西還有,母親就二話不說會直接借給她。在我家缺糧少油時,母親也會犯難,會一籌莫展,在思量再三後,她便帶着十六兩秤和蛇皮袋子出門了。母親向別人家借東西時,從不用別人家的秤,她習慣性用自家的十六兩秤,方便她在歸還別人家東西時,多給別人家歸還一點。
母親信奉「有借有還,再借少難;有借多還,再借不難」的信條,在借與被借之間,她不想讓別人吃虧,更不能對別人缺斤少兩。那時候,糧食就是命根子,對別人缺斤少兩就似要別人的命,會讓人記恨一輩子,對別人多斤多兩,別人也會感恩一輩子。只因為母親對周邊人特別關心關懷,周圍的人對母親也是感恩戴德。記得八十年代我家新修房子時,周邊的人看在母親平時為人的份上,不是給我家借來木料,就是給我家借來磚瓦,不是給我家借來糧食,就是給我家借來豬肉。
周邊人借來的糧食和豬肉,母親都用十六兩秤稱好,讓二哥記在賬本上。在稱秤時,秤桿總是向下傾斜垂着,儘量稱出的斤兩比實際斤兩要多。在歸還給別人家東西時,別人復秤後才發現比他家原來借出來時的東西多得多。正因為有周邊人的幫助和支持,我家的房子也就很快很順利修好了。
母親也用這桿秤稱出了滿滿母愛和慈愛。在我們年幼時,母親為了看孩子們長高了沒有、長胖了沒有,就習慣性用十六兩秤稱出我們的體重。她將年幼的孩子放在籮筐里,用十六兩秤的秤鈎勾住籮筐繫繩,讓大人用扁擔穿過秤環抬着,稱出的斤兩她也會小心翼翼地默記在心裡,如果下次稱孩子體重時少斤少量了,母親就會自責說自己沒有把孩子養好育好。
如今,這杆十六兩秤沉寂在了牆角,就連秤星也脫落得所剩無幾了,秤砣也銹跡斑斑,秤盤也破洞損壞了,發揮不了它應有的作用,但它傳承下來的家風和家訓,仍時時激勵着我們走穩腳下的每一步路。它雖然逐漸讓人淡忘和遺忘,但每當說到「半斤對八兩——差不多」的歇後語時,我又會立刻想起它。 [1]
作者簡介
吳聯平,筆名巴山異人、喳西泰,男,1970年12月出生,中共黨員,湖北省巴東縣人,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