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一夜(许卫囯)
作品欣赏
小村一夜
在城里活得不耐烦,带着几分怀旧,几分矫情,几分浪漫,决定到乡下小村住一夜。
小村冷清,留下来的老人还很热情,见面都问客从何处来,这是当今村庄残留的传统气息。接待我的主人是年过古稀的夫妇,男主人朝气蓬勃,他年轻时当过兵,退伍后安排进工厂,后来时来运转到了政府部门,一辈子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每次调动都在时代的闪光点上,虽然离开领导岗位多年,肚子还好像在领导岗位上,脖子、手腕都挂着很多形形色色的珠子和玉器,像少数民族,像山寨大王,也有点出家人味道,仅这些就足以证明他的日子过得属于可持续发展范畴,也正如那首歌唱的“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他退休后,在乡村老家建三层三间小楼一座,独树一帜,若在古代非府即院,他也非绅士即员外了。儿女都在热闹繁华的大城市与时俱进,风生水起,他们夫妇心甘情愿在这里过着安谧恬适,风平浪静的主人有江湖义气和军人作风,文化情怀,我们三言两语就一见如故了,再深入叙下去说起某某都是好朋友,老熟人,等量代换,就有了久别重逢,相见恨晚的感觉。你不是要了解农村吗?今晚我找几个老人和你聊聊。
闲言少叙。女主人一手纯粹的乡土菜令人返老返童;几位老人说起往事也让人感觉焕发青春。 吃过喝过,黑暗中送走几位老人。上楼。男主人把我带进第二层,中间空出,两边开四个门,就是四个房间,其它三间都是堆放杂物,这一间有席梦思,有写字台,有吸顶灯,有床头柜,有台灯,靠背椅……如果再有卫生间那就是宾馆了。主人又是一番无微不至关照后,下楼,我开始了想象中即将度过美妙的乡村一夜。
我躺下后,对面床头紧靠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风行的高低柜,估计是主人当年结婚的嫁妆,留着为纪念。高低柜高的部分向外,低的那一截向里,顶灯开着,低的一层有阴影,看不到什么,当顶灯关了,床头台灯开了,高低柜低的部分阴影没有了,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一张老人遗像摆在高低柜那低的平台上,目光炯炯有神望着我,还带着几分慈祥。
开始,我并不介意,翻看手机微信或许能转移注意力,当手机无可所看,困意袭来,再回过头来看着老人家遗像,我的脑子就膨胀了,想象力顿时达到或超过诗人的水平,估计有的诗人此时此刻也没有我这样想象力。我强装镇静望了老人家一眼,我心里说,不就是一张照片吗?有什么大惊小怪呢?要知道我当年曾经是唯物主义者,无神论革命青年,可几十年下来,思想已经犹如长江从冰清玉洁经过千山万水也浑浊了,不信马列信鬼神的人,时常在说一些灵异鬼怪的事情,有的说还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这时候我恨我的耳朵不该听到这些东西,恨我的眼睛不该乱望,恨我的脑子没有统一思想,自由化倾向如此严重。关掉顶灯时,台灯朦胧光线照到遗像上反觉得生动,我的眼睛似有浑浊液体流出,迷糊视线,感觉老人家五官也在动,眨眼,微笑,嘴唇蠕动,仿佛要讲话,我躲开老人家视线,侧向一边,清凉的夜晚我却浑身燥热,我用被子把身体裹好,有点掩耳盗铃式的把灯关了,这样遗像也就看不见了。但是,刚闭眼,遗像出现在脑子里,比目睹的还清晰,我努力去睡,心想睡着了就随它去吧。谈何容易!心脏轰隆轰隆比听诊器听得还清晰,侧身右边,心跳听不到了,仿佛又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呻吟声,脚步声,此时万籁俱寂,而能产生声音的可能就是这遗像了,以前听过看过很多版本,都是什么狐仙鬼怪从画子上走下来的故事,现在我思想混乱,但清楚知道整个楼就我一人,另外还有这位老人。一辈子获得的认知、胆识,经验、理论在各个年龄段来回变化、纠结,矛盾。这时楼下鸭子嘎嘎叫了两声,不知是梦话,还是呓语,平时我可以充耳不闻,此时却如雷贯耳,这对我来说就是声援,也是壮胆,此时此刻如果鸭子能来到房间,我也会减少不少害怕,定会当做患难之交。可鸭子从此再不言语,万物皆睡,唯我独醒,是多么可悲可怖啊。我又在想那些胆大的人,那些英雄,想到父亲说,在战场上,夜里冷,把敌人尸体垒起来挡风,本来想这些是给自己壮胆,可是越想越离题,越想越加重恐惧,本来以为睡着了就没事了,问题是,第一根本睡不着,第二又担心万一睡着了,老人家会不会趁这机会走出照片下来游荡,来亲近我……前两天,一个知识分子还在说唯心主义合理性,想到的都存在,没想到的更多,同样存在。到这个时候,我的坚定信仰不曾有严刑拷打重刑就动摇了,老人一副慈祥的面孔在这时变得阴森恐怖。
不知何时迷糊睡去,但生物钟准时提醒,初夏五点,亮光进来,我长吁一口,仿佛死里逃生,看老人遗像依然如故,一夜无话,倒是我想多了。究竟是世上本就有鬼,还是心里有鬼,原来计划中的美妙一夜就是这样过来了。怀旧没有,矫情没有,倒是有点哭笑不得的浪漫。[1]
作者简介
许卫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华文化》杂志编委、凤凰智库专家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