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灯(小猪)
作品欣赏
小马灯
那小马灯散发出的低微昏黄的光亮虽不比银幕上的光影辉煌大气,但他的诱惑力还是相当的强大。怎么才能得到两毛钱呢?那时的我们免不了天天胡思乱想。现在,每当我的孩子胡抛乱丢乱扔还能吃的东西时,真想骂他几句,真想给他几巴掌,有时还真的骂了打了,可骂过打过那眼泪也就自觉不自觉的流了出来,是我自己的。因为童年的一幕幕总难使人忘怀,昏黄的小马灯放射出的极具诱惑的微光及我们对于物质的强烈向往,如一条美丽的毒蛇及其顽固的盘踞在我们心灵的一角,时不时搅动你我情感的波澜。 光阴荏苒,流年不返,一晃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的物质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乡村也很难找寻到几十年前的影子。电视,影碟什么的哪家哪户没有,足不出户就可以看遍天下所有电影。现在偶尔也有露天电影,比如每个村每所学校每年都要放上两场,可是,观看的人总是寥寥,稀稀拉拉横七竖八的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吃着点心嚼着口香糖什么的,带看不看似看非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那些关于童年的记忆,关于电影的回味,都随风潜伏在一个个连绵不断的梦里,一遇时机就会发酵膨胀成一抹抹五彩斑斓的流岚,挂在我的窗前或者床头,使我快乐,给我精神,教我诚实,催我上进。 回望乡村 行走在一个渐行渐远的乡村世界里,我们难免不去回望,一旦回望,我敢说你我的视线很难马上收回,而且可能会泪眼婆娑,除非你是铁打钢铸的冷血动物,除非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魔怪。 梦中的乡村淳朴得掉渣,却也如诗如歌;梦中的乡村虽不富庶,却也静谧安详。 第一眼望到的就是爷爷的麦垄。 实话实说,爷爷没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认半根荆条,可是爷爷会写诗,一行行、一垄垄、齐整整、青碧碧又金煌煌,招人眼目又教人嘴馋。 爷爷的文章生动如歌灿烂如花。河水就是动词,白云就是名词,蝴蝶呢就是形容词,腻虫呢当然是标点符号。 在八月的金黄里,爷爷用蛣蟟猴的窠巢作杯,把希望倒进河沟,邀请小小虫(麻雀)对饮,每当这个时候,那些调皮的风就会恰如其分地提溜着蚂蚱的小鞋子,馋着尺把厚的脸皮赶来蹭酒…… 你看,那哞哞叫着向我跑来的不是爷爷的黑牛么? 打我记事起,爷爷就有一头黑牛。 清晨,黑牛甩动尾巴,一下的就把黑夜抽进马蜂窝里了。打那,小孩子都惧怕黑夜,原来有马蜂保护呢。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湿漉漉的田野,在黑牛的身后会立马腾起一阵诗样的烟雾,烟雾隐藏了犁杖,包裹了爷爷。
从春到夏、到秋、再到冬。很多时候是爷爷跟着黑牛,种、收都是如此,出工、收工也是一样,牛走前头,人走后面。牛在前边昂昂地走,人在后边笃笃地跟。拖车在黑牛的牵引下哼唱着一路歌谣,古老而新鲜,别致又好玩。 还是孩秧子的我,不知坐过多少回爷爷的拖车,不知闻过多少回黑牛放出的臭屁,不知多少回被黑牛的长尾巴甩疼了眼睛。还有几回说出来笑掉你下巴颏子,黑牛拉稀一下的把稀屎沫子溅我满头一脸。每到这时,我的可爱的爷爷不温不火不气不恼,不替我报仇雪恨罢了,反倒咧开空空荡荡的大嘴哈哈一笑:看老黑给俺的小孙子涂花脸啦,看老黑给俺的小孙子涂花脸啦……不说他个三百六十遍哪能善罢甘休。 黑牛通人性。十岁上三年级那年,爷爷说,你拿两个金元宝外加十锭银锞子,俺要是换了俺的黑牛,俺就是狗娘养的。收了工的牛,松了襒绳能自个儿摸回家,这样的并不算稀奇。黑牛的奇打死你也不信,举个例子。 哪块地今天就能完工,黑牛清楚明天一定不来;哪块地明天开工,黑牛知道保准明天肯定要干,而且十拿九稳。 秃头队长不信,说爷爷制造迷信,要批爷爷的判。爷爷一如既往不温不火打烟袋窝里磕出一句话:是骡子是马溜溜不就知道了?黑牛神不神你验证一下不就清水一盆了?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牙咬得咯嘣响,脚跺地直冒烟。队长要亲自验证,要彻底摧毁爷爷一手制造的迷信,也为了夯实一下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队长把皮鞭蘸了水,队长驱赶着黑牛出征,目标西大湖。 到桥头要分路,黑牛根本不知道在人的世界有场战争已经爆发,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意识行事。黑牛硬是不往西大湖拐,黑牛比谁都清楚,西大湖没啥活可干了,该犁的地犁了,该扶的墒扶了,该冲的垄沟冲了,该拉的庄稼拉了,还去干嘛呢,犁你老婆的屁股蛋子么?黑牛想,想得很执着,有种义无反顾的味道。 黑牛就是黑牛,哪能理解人类的恶毒残忍?黑牛思想的焾子刚刚露头,身上就啪地狠炸了一鞭。你知道的,队长打的。紧接着滚去一串炸雷,噼啪啪轰隆隆。胳膊拧不过大腿,黑牛也不想再吃亏,去就去呗。 黑牛去了西大湖。去了也就去了,屁事没有。秃头队长嘻嘻哈哈中撤回了犁杖,当然还有爷爷的黑牛。队长恶毒地测试了十八回,十八阵蘸水的皮鞭,像下了十八年的刀子,抽打着黑牛的脊梁,直至浑身布满无数个汩汩流淌的血条子。 该去的地块你不去,兜一圈子你还得去,有活;不该去的地块你硬要去,去了也是白去,没活。黑牛的判断没一次失误。黑牛死了,被一个盗贼下毒药的。没了黑牛的村庄,失去了一半欢笑;没了黑牛的爷爷,整个的人呆了傻了,无论白天还是夜晚,眼前晃动的净是黑牛的影子。 乡村的花花草草都无不充满着灵性与神气。 家东,有片神秘的杂树林子,爷爷说打他记事起就有了那片杂树林子。杂树林子收藏了我全部的童年。春来繁花似锦,秋到黄金满地。蓝牵牛、紫牵牛、红牵牛总在夏天的第一个早晨张扬着喇叭,预报热情如火的夏姑娘即将登上四季的舞台。过不了多久,充当红脸的蛣蟟子就会赤膊上阵,认认真真风风火火地把夏天唱响,在青蛙随声附和的喧闹里,在余音袅袅里,过于顽皮的萤火虫,不小心把火种弄丢了,于是夏季的火苗一下的燃开来,一直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杂树林子有许多野生金针花,草药是不必说了,记忆里奶奶带着我摘金针花和挖草药。金针花摘回来拿水冲洗一遍,放锅里蒸或者馏,然后放在秫秸篦子上晾干,是招待客人的上等材料。就是现在,金针花的价格也是不菲,不信的话你到超市看看去,要是我说半句瞎话,我撅腚叫你踢三脚,何况是天然野生的呢? 最常挖的草药就是补补丁、火莲草、猪耳朵棵、小泥子跟、野菊花、枸杞子。把草药采来洗净晾干,加上往后积攒的蛣蟟壳、马蜂窝、长虫皮、老鳖盖等拿到镇上的收购站去买,一年下来也有不少的收入呢。家里家外东家西院谁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干哕拉肚子什么的小毛病,弄草药熬熬喝上一两碗败败火发发汗也就好了,哪像眼下,屁大的毛病,呼隆隆拉到医院吃药打针带吊水,一住就是几天,人娇气成纸糊的灯笼。 放学后回到家,书包往院里随便一撂,就一头扎进家东杂树林子,当然不是我一个,还有羊虎、有林、小安、小忍、小水、高要,连我七个,号称七鬼子。论个头和生日年月我排行最末,这里边有个排行老四的女鬼子叫小忍。 先说五鬼子小水。 小水这人我已把他单写进一部小说里了,名字就叫:最后一只蛣蟟猴,后来被高人看中发在《西淝河》上,你若是感兴趣的话找找看。大意是这样的: 天刚麻麻亮,小水就起床了。 起床后的小水,拿着一只塑料袋和一根竹竿直奔家东而去。家东,是这里人的叫法,就是庄东边的意思,以此类推,家西就是庄西边的意思。 家东有一大片茂密的杂树林,杂树林里杨树居多,小水要到这儿来捡蛣蟟壳,捉蛣蟟猴。蛣蟟壳和蛣蟟猴都可以卖钱。小水已经卖了五百多块了。小水不满足,还要多捡多卖,攒到六百块他就可以实现他的远大理想了。这个数是大定的,大说,攒够数你就来,攒不够别做梦!大,是这里人对父亲的称呼。
夏天的热浪经过夜筛子的过滤,滚到了清晨犹如剔了骨的肉,疲塌塌的,显示不出威猛的气势,蛣蟟子们也懒得在这时候亮嗓子,它们早商量好了,不到某个时辰,谁也甭想听到合唱。偶尔能听到的这儿叽一下,那儿吱一声,零零碎碎的清唱就跟空气身上打的补丁,叫人听了不舒坦,这一块那一块的补丁都是那些癔愣不症有病的家伙制造的。小水这样想。 竹竿上绑一个小钩子,对那些手够不着的蛣蟟壳和蛣蟟猴就用小钩子钩。当然,用得着小钩子上阵的机会不是很多,不是很多也得准备着,有一个就钩一个,一个一个地攒起来就是一大些,小水懂得的道理。 蛣蟟壳和蛣蟟猴能对上号的,小水都特别做个记号,至于他为啥要这样,只有他小水自己知道。卖时,小水把蛣蟟壳和蛣蟟猴摆放一起,小纸牌牌上写着三句话: 你买蛣蟟壳就得买蛣蟟猴 你买蛣蟟猴就得买蛣蟟壳 不单卖 做小买卖的觉得这个叫小水的怪怪的,小小年纪学会搭配捆绑了,看来做生意是块料。 说不准是哪天,蛣蟟的叫声渐渐稀了细了,蛣蟟壳蛣蟟猴也慢慢淡出了这个喧嚣的世界。
作者简介
小猪,散文在线网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