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上的童話
作品內容
有一樣生物既不是從記憶深處鑽出來的,也不是與我們同時代的,而是屬於未來世界的,那就是鴿子。別以為樓頂那一群群、一夥伙的鴿子是和我們同夥的,不!它們只是從這裡出發,去到未來。不是有一些一去不回了嗎?另有一些泣血而死。還有回來的,叫人高興得了不得,給它們戴上英雄的桂冠,豈不知它們只是迷途而返,準備再一次出發。重要的是那些永不回來的,它們已經飛到了目的地,我們要到未來才能與它們相會。這未來有多遠呢?就相當於現在與恐龍時代的距離。所以,鴿子其實是從我們的瞻望中飛來的。
它們也和記憶深處鑽出來的東西一樣,有虛無感,很少看見一隻鴿子在覓食,我們看見的多是飛翔的情景。有時,它們只是在空中盤旋,這是在辨認未來的方向。只有它們才看得見未來在什麼地方。它們有一種創造奇蹟的表情,眼光撲朔迷離,和我們也是隔着十萬八千里。它們和未來的親密關係,最體現在腳勁和翅膀上,有哪一種鳥類能夠這樣不知疲倦地飛行,以飛行為己任?看見它們在天空變成一個黑點,是它們最後一次留在我們的視線中,待會兒就要徹底消失,什麼都沒有了。在它們身上抖落的,全是時間的塵埃,這塵埃飄飄揚揚的,四處都是。比如,時鐘的「滴滴噠噠」的走秒聲。
其實,還有一樣未來的生物,但是不像鴿子這樣多見。在我們密密匝匝的房屋之間,偶然才會有一隻飛來,可是,它也逃不出我的視野,那就是螢火蟲。它比鴿子的速度更快,它幾乎是比得上光的速度了,這也是我們難得見它的原因。當它進入我的視線,是那樣突兀地一閃,又一閃,在這裡和那裡。它熒熒地亮着最多一晚上,然後就沒了。有人說它死了,說它只有一晝夜的生命,那是不知道,它是去了未來。
有誰見過螢火蟲吃喝嗎?沒有,它只是在暗夜裡飛行,留給我們一點熒光。它還沒到家呢。看起來它最短命,其實它最命長,稱得起是永恆,在未來世界等着我們呢!
這兩樣未來的生物,都有着超凡脫俗的神情,雖與我們無法交流,卻喚起我們快樂的心情。要說快樂什麼,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只是對前景躍躍然的,有着按捺不住的興奮。即便是我,眼前望出去是鱗次櫛比的屋頂,可是我卻能越過這一片障礙,看到更遠,是它們兩個的原因。所以我才能從我的窗戶看到這麼多景色,然後告訴人們。我真是一個千里眼啊!是它們幫助了我。很少有人知道,居然有這樣的好夥伴,之間隔着時空的界限,卻能攜起手來。並且,我與它們的永訣像相會一樣叫人歡喜,那就是鴿子一去不回,螢火蟲也一去不回。它們去得越遠,我和它們的心聯得越緊,夥伴關係越牢固。這就是瞻望的意思。 [1]
作者簡介
王安憶,1954年3月6日出生於江蘇南京,原籍福建同安,現居上海,中國當代著名女作家,文學家,現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上海市作家協會主席、復旦大學教授。八十年代即已成名,其短篇小說《小鮑莊》被視為尋根派代表作。
1976年,發表散文處女作《向前進》。1986年,出版首部長篇小說《69屆初中生》。1987年,調入上海市作家協會創作室從事專業創作。1996年,出版長篇小說《長恨歌》,後獲第五屆茅盾文學獎。2005年1月,短篇小說《髮廊情話》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優秀短篇小說獎。2012年7月,長篇小說《天香》獲第四屆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紅樓夢獎」首獎。 2013年9月,獲法蘭西文學藝術騎士勳章。 2020年10月,發表長篇小說《一把刀,千個字》。[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