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對述(馮新生)
作品欣賞
山水對述
不管是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還是人為造成的戰禍，都會使大地萬物發生巨變，有時甚至是可怕的巨變。然而，當山水與人類冷靜之後、和諧之後，在巨變中被扭曲的一切可能會變為福祉，醜陋也可能變為奇美。造化弄人其實也弄物，一切都可能會發生，也終將會過去。——行者悟語
7月北京，盛夏來襲，你不願忍受長夏的溽熱，從西直門火車站登車，於軟臥上入夢。夢醒，車窗外便是內蒙古赤峰市。下車伊始，你忽覺涼風習習，暑意頓消。這時，接站的蒙古漢子大步走來，大笑着把你拉上麵包車：「再走百十公里，到了克旗，你會覺得更爽！」
「克旗」，是克什克騰旗的簡稱。當地人對你解釋，「克什克騰」是「皇家近衛軍」的意思。你鑑於職業習慣，連連追問，在草原放牧的老人便會仰望悠悠白雲，向你細說根源：成吉思汗「稱汗」之前，曾率兵征討過「乃蠻部落」。為壯軍威，從草原各部落萬戶長、百戶長中選拔一些精壯漢子，組成服裝鮮明、馬好器利的衛隊，後成為一代天驕的御林軍，名為「克什克騰」。
翌日，黎明時分，導遊會叫醒你，請你觀覽烏蘭布統古戰場。你臨近其中，會被那裡奇妙的景致所震撼：突兀、略帶紅褐色的烏蘭布統山峰霞彩斑斕，烏蘭公河清澈見底、繞峰而過，山下一汪如鏡的湖水，任由魚群從容悠遊。晨霧開散時，山與水大夢初醒，正在悄悄對話，你用心去聆聽，漸漸明白了蒙語是怎樣解釋「烏蘭」與「布統」。
歷史時空隨着你的遐思，被拉回公元1690年。也是清晨，但見這裡的山川樹木在突起的血雨腥風中瑟瑟抖動。清康熙帝親率20萬大軍與準噶爾汗國王噶爾丹部下2萬勇士決戰。你真的不忍再見那炮火連天、血肉橫飛的時日！當白晝的硝煙與夜晚的劍影慢慢遠去；當一夜的怒吼聲與哀號聲漸漸寧靜，紅褐色山峰下的一汪湖水已成為一汪血水，以致緩緩升起的霧靄也飄動着血紅色。「烏蘭」即紅色之意；「布統」，有霧靄之意。「紅色霧靄」一詞，在山與水對話間每每出現，你都會發現，雙方的語調會顯得有些顫抖。
你不忍再聽下去，便把頭轉向一望無垠的草甸。隨着開闊的景深，山與水的對話也隨之歡快起來。它們說，史書中那慘烈的一頁早被歷史老人翻去，這裡早已恢復花草爭妍，牧歌迭起的畫面。今日，儘管烏蘭布統影視城仍在顯現着歷史的迴響，但那僅僅是供遊人欣賞的藝術產品，在歡聲笑語中，那裡已是一片民族團結、共享盛世的燦爛圖景。
你在牧民的陪同下，策馬由經棚鎮向西奔走。沿途的地貌類型千變萬化，或山崗、或草甸、或村落、或榆林……引得你在馬背上目不暇接。當遠方一片蔚藍色出現在你的視野，牧民雙腳一磕馬鐙，揚鞭一指，說那就是素有中國天鵝湖之稱的達里諾爾湖。
於是，在廣袤無際的荒漠上，你看到一泓碧水，自然令人喜形於色，況且那是水域開闊、渺渺煙波、扁舟隱現、群鳥棲息的湖泊！你站濤聲震耳、潮湧潮落的碼頭向天際望去，水天一色，如詩如畫。若不是數不清的飛禽高下旋迴於天水之間，你很難分出藍天和水面。牧民看你驚異不已的樣子，又是一陣大笑，說這是內蒙古一顆草原明珠，西伯利亞的多種候鳥飛往我國東南部及東南亞國家時，在此稍作停歇。因為湖面遼闊壯觀，總面積達240平方公里，最深的地方有15米，故此被稱為「達來諾爾」意為「像海一樣的湖」。
給人海般感覺的湖泊，在全國並不少見，然而，最窄處只有6厘米、一本書就能當橋的河，恐怕只有在這裡才能見到了。你沿湖向西南漫步，不覺走到連接多倫湖和達里湖的耗來河之畔。這條被稱為「世界上最窄的河」以一種微縮形態與內蒙古第二大內陸湖靜靜對視，與貢格爾草原、渾善達克沙地、曼陀山花崗岩地貌群相鄰，不在乎自身長度只有17公里、平均寬度只有10厘米、平均水深只有50厘米,，它總是向遠方來客自信表述，它是一條被寫進史冊、被標入中國地圖的堂堂正正的河流！與名湖溝通、與原野為伴的「書橋河」，就像一位名聲在外卻躲在燈火闌珊處的奇俠大隱，以超逸的姿態迎候來者。
你站在高處，並沒有長時間俯瞰這條在碧綠草原上飛舞的銀色飄帶。因為，達里湖西北側，一座座深褐色小山陡然進入你的視野。山不在高、山不在險，有奇異的說法便能醉人，這些形態各異、獨立成型的山體就是如此。
在這裡，你清晰地感覺到，褐色的山與綠色的湖也有一番對話，在空曠的原野上久久迴旋，它們在述說，數億萬年前的那次地質大變異。第四季更新世，也是一個清早，隨着驚心動魄的轟鳴聲，裂隙中心式火山開始噴發。口垣直徑約800米的馬蹄形火山口、約略有300米的噴火口把天空映紅，火山碎屑岩與熔岩，在狂噴過程中四下飛濺。動物飛禽一時間灰飛煙滅，樹木花草更是無影無蹤。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切才平靜下來，所剩下的，僅僅是火山噴氣口留下的遺蹟。從上空落下的火山彈、火山渣，或錐形、或馬蹄形，逐漸冷卻……
世事難料，災難過後，也會奇蹟般地給人們帶來幸運，冷靜後的火山群就是如此。時至今日，這些「災難石」不僅成為達里諾爾火山地貌奇景，也成為內蒙古第一家世界地質公園中的看點。有人在這裡拍照、有人在這裡寫生、有人則在這裡探究歷史……
你靜靜地坐在山水之間，細細咀嚼着山水間的對話，點點哲思在心中萌動。不管是古戰場還是火山群；不管是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還是人為造成的戰禍，都會使大地萬物發生巨變，有時甚至是可怕的巨變。然而，當山水與人類冷靜之後、和諧之後，在巨變中被扭曲的一切可能會變為福祉，醜陋也可能變為奇美。造化弄人其實也弄物，一切都可能會發生，也終將會過去。
感謝山與水之間的那些對話，讓你明白了很多……[1]
作者簡介
馮新生（心聲）：北京作家協會會員、新聞媒體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