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冬春記(林海燕)
作品欣賞
山間冬春記
山裡的冬天，來得很是迅急。有時是冷晴天，有時是冷陰天。在山裡,對溫度的變化最先感應的是那一叢顯花植物，蕨類和裸子類及苔蘚類植物具備從容抵抗時間光線侵蝕的本領，依舊保持清潤的姿質和青碧的顏色。
冬天的山腳及山腰處的田野看上去是枯黃的，卻帶了生青的檸檬味，從遠處看，這神秘峻美的山像一幅古老的圖畫。
冬天山腳下的村莊看似不動，卻在內核里散發出聲音和氣息。它們有時嚴謹，有時隨意，有時伸展，有時蜷縮，有時潛入無邊的深黑之中，有時展現在冬意凜然的空氣里。村莊是坦然自若的，依舊帶着植物、昆蟲及泥土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光線射在村莊的每一個界面之上，產生冷的反射光。
冬天的山野里呈現凜然的氣息。它盛產一種物品：凝霜，也稱之霜花。不妨從凝霜中抽取霜線。這冷白的霜線取之不竭。霜線冰涼冰涼的，可對照某一種坐標圖，把霜線擺成許多美麗曲線，如內環的蚶線、四瓣玫瑰線、雙紐線、螺線、亨利的蝴蝶線。它們是由對應的美麗方程式產生的。但當冬日的光線從屋外移進屋內時，霜線們突然化開了。霜線與霜線又重新融合，融合成一個可以流動的整體，霜水滲入地面，散發出一種疏淡冷青的氣味。
還可以給霜花及霜線染些顏色。
青霜花與青霜線，它們是染上青綠色澤的霜花和霜線。也許可以用這些霜花和霜線織一副青霜手鐲。 霜線潔淨、堅韌，的確是編織青霜手鐲的上等材料。青霜線扭成正弦函數圖形，是彎曲復彎曲的美麗曲線，然後首尾聯結。
在這美麗的函數圖形聯結而成的圓形手鐲之上先綴上青霜花，再綴上一些數學符號：比如根號、求和符號、極限符號、三角函數符號和微積分符號的圖案等。
冬天 除了冷青霜線，還有溫暖的金黃太陽光線。
冬日之凌晨，有鵝黃太陽光線穿越窗欞，慢慢泡一壺金駿眉茶，當屋子裝滿了茶香的時候，可以走出門外，捕捉那些溫暖的鵝黃太陽光線，並且採摘下來。可以用這些黃光線做成溫暖綿實的被套。僅薄薄一層，便可驅逐冬寒。鵝黃色的光線粘在樹上、草尖、竹莖上。呈現美麗的淡黃色。
有一些光線在穿透一些固執的草樹的葉片或樹身時遇到了倔強的抵擋，力與力之間的碰撞，使得光線扭曲，又與原來的光線相扭結。有的跌落，形成絢麗的「金黃碎花」，不妨接住這些「金黃碎花」，把它們縫在被套上，是精美的碎花圖案。
仍是冬晨。山完全浸潤在太陽鵝黃色的光線里，一些葉子反射太陽光線，顯得明亮通透，山體在黃光線的浸染下，亦顯得安寧、閒適、明暖。
冬末。農曆初一。農曆十一月。初月。淡青的月芽。淡青的投影。冬初月具備溫柔安寧的特質。冬初月淡青的光影掠過人間那淡白的木槿花。
農曆十二月的時候，看到了一把枯萎的光線，是介乎灰白與枯黃之間的色澤。光線被抽去了曾有的潤青色澤和飽滿水份。因為冬日的流動的光線過於肆虐。那些靜止的光線也是侵虐的目標。有些時候，那些樹、草、竹是時間光線相對靜止的形式。
寂寥田野上，一隻黑鴨子，兩隻花鴨子，凝視某一處，一動不動，十分入神。鴨子凝視的空間，有枯萎的殘冬和即將新鮮出籠的初春：它們和平共處。也許這三隻鴨子的思維也在這混沌與模糊之間遊走。
冬與春之間的銜接其實是模糊的。到底是哪一天？哪一段時段？沒有精確的尺度，沒有清晰的界限。它們是彼此滲透的：冬的底層孕育着春的胚胎，春的內核融着冬的殘跡。
二
初春是一個集合，具備豐富的內涵和外延。這一片春的內涵包括：花在選擇開放時的形狀。草在綻放嫩芽。光線在收斂、舒展、彎折。春水在嬉戲、沉睡、匿笑。山在呼吸。喜鵲在上竄下跳。雲在變換藍的色調。果子狸出洞。青魚汲取清澈的春水。花鴨子沉思。灰鵝在田間踱步。淡青的風拉扯樹的影子。春茶探看。豆娘停在豌豆枝頭。
這一片春的外延包括：春水。青魚。初發木槿。白蛺蝶。黑蝴蝶。豆娘。芒草。山下那片園子裡深黃的油菜花。還有淡紫豌豆花。豌豆花綠的葉莖和豆架。戲水的黑鴨子。凝視某物的花鴨子。芊芊綠草。紫雲英。淡白春雲。淡青的時間光線。村莊瓦房屋檐上的太陽花。用以抵禦山風的少數民族花紋的棉質圍巾。摺疊整齊即將拿出來穿的厚厚的碎花棉裙。濃稠滾燙的地瓜粥。剛剛種下的胡蘿蔔。己經長得完整的蘆薈。稀薄的果花。繁茂的草花。被摺疊過的春的夜晚。被抄寫的某一段優美的中國古文。被閱讀的某一部中國數學名著。
春夜被風摺疊成一匹深青的印着暗紋的綢布。這綢布具備硬挺溫暖的特質。可以說是外延的補充，又具備獨立性。可以溫暖地裹在這春之綢布當中。木槿香及其它植物、昆蟲、泥土的氣息極易被這綢布吸收，相互滲透。在植物和昆蟲以及沉睡的我的呼吸中，春夜一張一合。一種類似木槿的香平穩地散布於這春夜的綢布當中。
發現了初春瀰漫的另一處村莊。村莊有一片繁茂的田園。初春的淡青、淺白、深藍、紫紅、煙綠的光線交錯紛雜。每一條光線都攜帶充盈的水份和營養物質。顯得光亮鮮嫩。它們於這村莊的田園之上停留：這一片田園便顯得生機勃勃。各類的草質植物和昆蟲把這兒當作樂園。春之光線亦停於這樂園的某一處。融入一面袖珍型青湖中。村莊附近有數量繁多的這樣面積小小的深青的湖，它們散落各處，其周圍物種豐富。
春天的繁複與冬天的簡靖是兩種不同的風格，卻各呈其美。無須再做熔裁。
仍然有幾處：芒草枯黃，芭蕉蕭索，茅草頹萎，是春天裡殘留了一點冬。
一叢梨樹盛開潔白繁花，偶爾有一些落到地面。梨花帶着詩意之美，卻也有一種生野結實的氣質，飄落地上的梨花仍舊清香四溢。
三月春。春水，春雲，春鳥。
三月末的時候。春己經長成一隻翅膀豐滿的大鳥。稍一振動翅膀，便灑下各樣色彩，並且是那種鮮透亮麗的顏色。隱在冬的底層睡了一個季度的充足長眠，春顯得精神氣十足。並且氣色十分地好。
春水到處可以見到，清澈的模樣，一潭子的青幽，那是春水收融山、樹、草、花、鳥、天空的影像，一模一樣地倒刻於它的軀體之內，春水深不可測，恍若從那一潭青幽春水可以通到另一個世界。
春雲有淺淡的青色。是來不及跌落山腳的春線聚攏而成的。三月的春雲濕潤、飽滿、豐盈。不是單薄得不盈一握的瘦雲。春天山邊的雲鮮活明潤，與霧保持模糊的界限，有時相互纏繞、摻雜、牴觸。
三月的春鳥無法保持寧靜的狀態。雖然春花盛開，春草茂盛，春水淙淙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春鳥依舊受到感染，興奮地互相竄門，仿佛春之來臨是一件豐盛莊重的大事。
初春到處是詩，出門撿春詩去吧。
初春，萬千春線，化作無數春詩。或可以組成春詩的字眼、詞眼，散落各處。
三月。撿得一籮春詩。刪繁就簡，立異標新。
三月。步出春門，撿取春詩。
三月。處處是詩。有絕句。有律詩。有五言。有七言。
春詩的撿取方式包括：攏詩、采詩、扯詩、剪詩、抄詩、撈詩、偷詩等等。
春詩的使用方式包括：薰詩、埋詩、鋪詩、飲詩、吟詩、釀詩等等。
三月春詩的特點：一是樸素清幽，平淡簡美。
二是取之不盡，撿之不竭。
微陰的夜晚。春山，是一枚微微開啟的果殼。果殼之內，繁茂豐盛，物種豐富。並且可以無限延伸。也就是說，果殼之內，具有無限延伸的空間。果殼內的粒子、生命體同，各自占據某個分區，果殼表面，皺褶明晰，包含着這座山體的密碼。果殼之內的粒子和生命體，散發植物和昆蟲、獸類、水體、潮濕草土的混雜氣味，有時濃烈有時疏淡。
果殼內的植物體和其它個體看似凝然不動。但氣味被從容不迫地梳理着，一起一伏，排列明晰有序，時而濃烈時而疏淡的氣味是春夜山體所特有的。
深夜，果殼緩緩閉攏。所有的粒子、生命體，所有的植物、昆蟲、獸類、水、洞穴以及它們各自的形狀和氣味緩緩閉攏。存於果殼之內。果殼之內是一片可以伸縮自如的空間，亦是一個可以無限延伸的空間。
春月。是速率極高的畫手。春月作成的這一幅畫包含了山影、水影、樹影、屋影。青湖中淡到幾何看不見但仍舊存在的黑魚的輪廊。它亦描下了極其細小的黑螞蟻和黑鳥的影子。這組畫筆簡約、風格疏淡有致。添綴景物。不着濃色，是以黑白為主色調節器的一幅春月夜圖。
春月的畫筆是它的光束。說它束率極高。是因為它每一次作畫進行不是一筆一划畫出來的。而是在光束投射的瞬間就完成了畫。它的畫亦散發着有月的春夜特有的清澈而明晰的靜謐氣味。
春月最後亦如一枚果殼慢慢閉攏。但是，它的畫己經被一隻青魚收藏。
濃春時節。無論是山，還是山下的村莊和田野。無不被一種濃烈生香的味道所充溢。只能說這是山所特有的體味。這種味道是混合了草樹，隱於草樹及泥土中的昆蟲、獸類以及泥土本身然後經光熏制後散發出來的味道。這種味道霸道濃烈，侵襲人的身體和頭腦。在它霸道而濃烈的侵襲之下，會覺得自己的身體慢慢接近植物體的構成，仿佛植物一樣吸收春日光線、春水和其它草本植物、木本植物及野獸們身上的養分和氣味。體內的細胞與毛孔一張一合，這氣味亦是一劑催眠劑，讓人的思維漸漸渙散，終於也融入這天然濃烈的氣味當中，最終沉入到春夢的最底層。[1]
作者簡介
林海燕。福建連江縣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