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成花,處處芳華(張杰)
作品欣賞
煙雨歲月成花,處處芳華丹霞
年後,我和姐姐回老家看望母親。自從父親去世後,每到冬天,我就會接母親和我同住。一來樓上的暖氣對母親的關節炎好一些,二來也是寬慰思親之情。等來年天氣暖和了,再把母親送回老家。
母親深深眷戀着老家,每到天暖,就等不及要着回老家。我們都能理解,畢竟,她在老家生活了八十多年,已經與老家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融為了一體,再也分不開了。
午飯做好了。
母親說:「你二嬸這一輩子不容易,去給她送些吃的吧。」我忙答應。二姐說:「我好長時間也沒有見二嬸了,我也去。」
二嬸家的窗台上,有一盆水仙花,花包已經鼓得很大,快要開花了。水仙花歷來素潔,花色超塵,花香高雅,花意動人。要是擱在古代,就是一種清供的佳品。人們在新年之前,會將水仙花當作年花,來點綴春節。這種花,看上去很是喜慶,看了,讓人忍不住嘴角也跟着一起上揚。
二嬸躺在炕上,保持了永久的姿態。因為小腦萎縮,她的手腳失去了行動能力,生活已經不能自理了。現在由我的堂妹堂弟輪流照顧。
二姐趕忙拿出雞腿,又掰開了一小塊饅頭,要餵二嬸吃午飯。
「閨女,扶我起來吧。我想坐起來歇歇。」二嬸說。
二嬸的身體不能由已支配。二姐有些吃力,我趕忙去幫。
二嬸不能直接坐在床上,只能是把小腿移到床下。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第一次看清了,二嬸穿着尿布濕;我第一次看清了,二嬸的腿瘦的皮包骨頭;我第一次看清了,二嬸的骨節已經嚴重變形。
她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可能了。
我的眼睛濕潤了,我使勁控制着,不讓眼淚流下來。二姐已經哭出了聲。
二嬸忙寬心我們說:「孩子,嚇着你們了。我已經七十多了,就是走了,也不算少亡。」二嬸一如既往地堅強。
家族裡先是爺爺去世,然後是奶奶去世,然後是二叔去世,然後是父親去世。沒有去世的長輩,身體也很不好,我也因此傷感不已。二嬸的話像刀一樣深深地剜在了我的心口上,我很是不爭氣,眼淚嘩地流了下來,我趕忙別過了頭。
二姐忙止住了哭聲,擦乾了眼淚。她強裝笑顏,說:「二嬸,從我結了婚,就很少來看你。我不知道你……」
二姐抽泣着,她說不下去了。親情是假不了的:笑容,強裝在臉面;內心,依舊在流淚。
二嬸吃得很慢,她的牙有些不聽使喚。確切地說,是她的口、唇、腮、舌,也已經基本失去了功能。
「把東西給二嬸放下了嗎?該回來吃飯了。」大姐打來電話催。
「二姐在餵二嬸,她自己吃不了飯了。」我輕聲說。
「吃不了飯了?病得這麼厲害?!」我沒有再回應。大姐已經有了孫女和孫子,本身關節炎疼得厲害,她平常孩子纏身,也好長時間沒來看二嬸了。
「二嬸,你要把心放寬。有你在,俺的妹妹和弟弟回家,叫聲娘,還有應的……」
後面的話,我聽得有些模糊。看着那盆盛放的水仙花,神情也變得恍惚起來。
二嬸是鄰村的娘家。她與二叔共生育了三女一男,兩人的感情一直是很深的。
有一次,二嬸的娘家來看望二嬸。二叔喝了酒,不知道為什麼,把娘家送來的東西摔了一地。 滿地的狼籍,滿屋的酒氣,哭泣的二嬸。父親怒不可遏,他讓二叔跪下,然後拿起桌子上的擀麵杖朝二叔身上使勁砸去……
父親的眼淚還是下來了。
他怨,他怨爺爺奶奶死得早,沒人替他做主;他恨,他恨二叔如此率性使氣,如此辜負二嬸;他痛,他痛弟弟不明自己的苦心,如此地不明事理。
娘家人找上門來了。不是,是在我家陪的。那天,父親去張羅了好菜好酒,去供銷社賒了白糖和點心。這些東西在今天看來不算啥,但是當時來說,是很貴重的。
父親和母親說着軟話,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一遍又一遍。父親向來剛強,這次卻因為二叔的事蔫得狠,失掉了精神。
「哥哥,這就是看你和嫂子的面。妹妹在婆家,孝敬老人,撫育孩子,沒有做對不起婆家的事情。老二這樣對待我妹妹,我……」娘家的哥哥流下了眼淚,天下的哥哥呀,哪有不心疼妹妹的?
二叔是條硬漢子,他很後悔自己的行為,立誓戒酒。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二叔碰過酒。從此以後,他對二嬸疼愛有加。過年的時候,二叔還特意去集市上買了一盆水仙,說是給二嬸買的。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這是在認錯。男子漢,不好意思當面說,就給二嬸買了盆花,算是認錯。
哪個女人心中沒有一份小浪漫?二嬸很是喜歡,她懂二叔。但她不知道的是,水仙花也是一種愛情的象徵,是女人,內心都是渴望一份真摯的愛情的,而水仙花就能很好的傳遞這份炙熱的愛意。二叔也不懂,他說便宜又好看。說來也神奇,他們倆都不懂水仙花,但似乎又暗合在了水仙花上。
在中國,水仙花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一位美麗又堅強的少女,嚴拒了東海龍王的非分之念,在囚禁的蓮花池裡,她變成了婀娜多姿的水仙花,此後世人便將水仙花稱為「凌波仙子」。
從此,二嬸學會了水培法養活水仙花,水要沒過種球的三分之一,每周換二次清水,喜歡陽光。她知道,在每年的夏季,水仙花會進入休眠期,不能施肥,要不就會營養過剩。她還知道,水仙花不可以淋雨水,淋雨就會爛根死掉。她還知道,水仙花喜歡陽光,要儘量地曬太陽……
我的祖輩父輩們,他們都曾被歲月溫柔相待,可是還是沒有熬得過時間。
兩零零七年六月,二叔因為肝癌去世了。從此,二嬸對這盆水仙花更加得上心,更加地周全呵護。我想,她是把水仙花看成了去二叔了。有了水仙花的陪伴,二嬸也不再孤獨。這些年,我每每去二嬸家,最先映入眼帘的一定是這盆水仙花。冬則超塵綻放,夏則靜默休眠。
花者,人也;人者,花也。
想起了清朝金至元的《水仙花》:「凌波微步當風立,似向芝田館裡來。堪與梅花競標格,沖寒也向雪中開。」
人生,又何嘗不是一場單程的旅行。只有未來路,沒有回返程。一路上有微風拂面,也有雨幕縱橫。不管怎樣,好的,壞的,沿途都是風景;不管怎樣,我們每天都在綻放,如蘭如梅,亦如水仙。
歲月成花,處處芳華。
作者簡介
張杰,中學高級教師,從教30餘年,牢記「立德樹人」的理念,自覺把理論學習貫徹落實在工作中。多年擔任高中語文學科組長,協調同事做好教學常規的落實工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