崮鄉往事.回憶我的中學時光(王均鎮)
作品欣賞
崮鄉往事.回憶我的中學時光
人這一生中會遇上很多人，真正能停留駐足的又有幾個？生命是終將荒蕪的渡口，連我們每個人自己都是匆匆過客。疫情以來有許多人事總象過電影一樣在記憶的星空里一遍又一遍的閃爍回放。其中我的中學班主任滕紹玲老師就是一位令我經常想起的恩師。滕師已經年至九旬，耄耋老人。江蘇徐州人。出身於民國時期的一個官宦世家。自幼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及高等教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上世紀五十年代被分配到臨沂一所大學當老師。那所大學因為受國家政策宏觀調控而被撤銷。他就被分配到沂蒙山區最基層的蒙陰縣第四中學任教。蒙陰四中是一所坐落於沂蒙腹地岱崮鎮政府駐地沂河支流梓河邊上的縣立中學。自1958年創辦以來距今已經有六十五年歷史。我們是1964年正規考試錄取入學的初中第七級學生。滕老師正是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我們班是一個包含部分沂水考生及軍工廠子弟的57人大班。學生的年齡，成績都參差不齊。入學第一天的見面課上，一位頭髮微卷，衣着整潔略帶外地口音，和藹可親的青年老師和我們見面了。給我們作了簡短的自我介紹，並告知一些注意事項。我們就知道了他就是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我從第一眼就對他有種莫名的好感和喜歡，甚至有點崇拜！後來的音樂課和美術課也都由他來授課。每當他在音樂課或業餘時間熟練地拉起手風琴，或演奏起小提琴時，那悠揚悅耳的琴聲在課堂上或校園間飄逸迴蕩……我那顆少年之心也隨之起伏跌宕。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和聽到的最美的樂器和旋律！那時的滕老師簡直是成為我們學生心中的偶像，令我們崇拜的五體投地！因此，我們都特別喜歡聽他的語文課和音樂課。尤其是一位叫張昌福的同學，舉手投足之間都在模仿老師，課下時間一有機會就去撫弄老師的手風琴和小提琴。老師也就因勢利導的對他進行指導。後來他居然還真的成為一個手風琴和小提琴演奏者。若不是文革的原因，正趕上十年浩劫，說不定他能考上一所音樂學院，而成長為著名音樂家！我則是一個從小就喜歡閱讀和寫作的孩子。每當聽老師講語文課時，我就特別興奮！尤其是上作文課，老師只要在黑板上寫出一個命題作文題目，我總能找到即興發揮的思維突破口，一口氣既能寫出一篇語言流暢，內容豐富甚至有點煽情的文章來。老師給我的評語總是:內容豐富，語言優美，行文流暢，之類的鼓勵！我第一次接觸和閱讀外國文學作品，是在初一階段在老師家裡借讀的法國作家雨果的名著《悲慘的世界》。少年的我僅用兩天時間就如饑似渴的閱讀完第一遍。流浪漢冉阿讓住在下水道里的悲慘景象，以及善良的神父對他的救助，其細節描寫，情景再現。至今還深深地閃爍在我記憶的星空。老師發現我對世界名著的如醉如痴的狀態，就又陸續推薦給我閱讀了《基督山伯爵》，《紅與黑》，《茶花女》，托爾斯泰的《復活》，《安娜卡列尼娜》，高爾基的《母親》，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外國名著。正是這段時期如饑似渴的閱讀，才塑造奠定了一個人少年時期的閱讀習慣。和文學情節。這對於我日後在文學之路上堅持不懈努力，最終成長為專業文學工作者，是起到了關鍵作用！如無恩師的指導扶持，在當年相對閉塞的沂蒙山裡的孩子每天就是除了在校時間，放學回家還要進山里拾柴，下地里幹活。是根本無緣接觸和閱讀世界名著的！因此，恩師的教誨之恩，永遠銘記於心。家母那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教誨格言，世代相傳，永不過時！
家境貧困，被迫輟學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我們家又添了一個男孩，我最小的弟弟老三。加上姊妹三個總共六個孩子。算上爺爺奶奶和父母全家十口人。僅靠父親一人在生產隊裡累死累活的掙工分。母親又是個常年有病，藥不離口的老病號。姐姐在家伺候母親。1965年的生產隊年終決算！我們家作為困難戶，要向生產隊裡交出200多元錢購買口糧。這在當時的一個棒勞動力每天掙十分工價值二角錢的時代，二百元錢無疑是個天文數字！夜間的社員大會散場了。父親一個人蹲在生產隊的場院邊上，把旱煙袋點着，抽了一鍋又一鍋。最後，他終於做出了一個讓他自己也無可奈何的決定！讓十四歲的正讀初二的大兒子，放棄學業，回到生產隊裡每天掙三分工來貼補家庭。母親聽到這個決定後楞了一會兒，紅着眼睛懇求父親:是否不要這樣決定？這孩子學習很帶勁，我看日後必有出頭之日！父親咬咬牙說，這事沒得商量，就這麼定了！每到周六下午我都回家拿夠一周吃的飯。說是飯，其實是我們當下連豬和狗都不吃的野菜糰子，地瓜乾子，還有煮熟的地瓜母子。吃到最後都長出綠毛變質，還得堅持吃完。經常吃得胃酸，燒心，肚子疼！當父親把他這個決定告訴我時，我先是楞了一會兒，接着就放聲大哭！父親狠狠地說道，哭什麼哭？這不都是被苦日子逼的嗎？我們村向你這麼大的孩子不都在生產隊裡幹活掙工分嗎！能上中學的不就是你們三個人嗎？咱們老百姓的孩子能學會認識會寫自己的名字就可以啦！你現在都能給你姑讀信寫信啦！文化已經夠用啦！再讀多了書也沒有什麼用啦！就這樣決定了！明天上午就去生產隊裡報到。讓隊長給你安排活。學校里的書就讓你的同學幫你帶回來就是。在初二上學期，我就被迫輟學，開始去生產隊幹活，開始每天掙三分工。幹了一個多月，隊長覺得我幹活賣力氣，就給我增加了一分，成了四分。到第三個月時，隊長就計劃安排我當記工員，決定再給我增加上↑一分工，就可以每天掙到五分，成為一個半勞動力。父親也對我的表現很滿意。他鼓勵我說，搞一行，愛一行，行行出狀元。能做到幹啥像啥，就是一個好孩子。我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我的心始終還是在學校，時刻和老師，同學們在一起。只是想用自己的好好勞動來表現自己，感動父親，讓他再改變主意，能讓我繼續上學。這期間，母親曾偷偷的告訴我，你的一個姓滕的老師已經來咱家四五趟了，和你爹商量，很想再叫你回校繼續上學。他說你學習成績很好，輟學實在是太可惜啦！你爹就是堅決不同意！就不讓我和你說，他說你馬上就可以掙五分工，能給家裡幫大忙啦！不能再動搖了你的心！你的同學二哥於會發也來咱家動員過你爹幾次！他就是一根筋！滕老師最後一次來家訪動員我父親時，母親讓姐姐去生產隊大田裡把我叫回家的。據說是滕老師已經登門跑了第六趟了。這次還有我的一位堂舅，母親的堂哥，是我們生產隊裡的老保管，也是一個老黨員。一起在場。他家勞動力多，掙工分多，每年生產隊裡都要支付給他們家二百多元錢的分紅利。他老人家當着我父母親和滕老師的面，慷慨承諾，今後我們家每年的決算欠款由他來兌付！他當場批評父親的決策失誤！既然外甥如此好的學習成績！就應該咬緊牙關，克服困難供他繼續上學。日後必有富貴。滕老師也紅着眼說，我很理解你們全家的困難，現在的農村也是家家都難啊！好多學生也是都中途輟學，我們當老師的也是愛莫能助啊！有的我也就去動員一次或者兩次的，確實困難戶，也就放棄了。唯有你們家的這個學生如果輕易放棄了，我覺得實在是太可惜啦！僅憑我當老師的經驗預測: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我不敢保證他就能考上北京的名牌大學，考上個山東大學還是有可能的。就這樣在輟學三個月以後，在滕老師鍥而不捨的家訪動員下，在親朋好友的支持鼓勵資助下，我才又重返了校園。後來母親悄悄告訴我，是在滕老師的數次家訪動員下，母親偷偷求助她的堂哥出面說服我父親才改變了主意，同意我繼續上學的。
厄運降臨，一夜」黑幫」
一個純潔無瑕 跟師求學的少年，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善良恩師會在一夜之間成為反革命，黑幫？
公元1966年春夏之交時節，學校突然來了一個工作組。楊組長是縣公安局的一個預審股長。他們一進學校就立即把我的恩師和另一位語文老師隔離起來，先進行突擊抄家清理！接着就開動員大會，發動師生對這兩位黑幫老師進行揭發，批判！校園裡剎那間大字報鋪天蓋地！老師門之間背對背互相揭發，學生們也都爭先恐後地積極揭發，萬炮齊轟！為了表現和黑幫老師劃清界限，展示自己的革命性，有的學生居然就撲風捉影，甚至胡編亂造的給黑幫老師貼了一張又一張揭發，打到的大字報。工作組無償提供白紙，墨汁，漿糊，看誰貼出的大字報最多，最後還要搞總結評比。兩個黑幫老師都被關在自己的宿舍里，開始安排兩個根紅苗正的革命小將晝夜交替站崗看着，後來就稍微放鬆些，一個人看着。我當時也是心急如焚的常繞着恩師的屋子轉，透過後窗縫觀察室內情況，特別擔心恩師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終於瞅准一個無人看守的夜色掩護 下的機會，我悄悄閃進了恩師的屋子，只見恩師正在對着一摞稿紙發呆，我是想安慰他幾句，告訴他，我們很多學生都不相信他是黑幫！鼓勵他一定要挺住，這是運動。萬萬不能尋短見啊！記得恩師含着淚說，轉告那些關心我的同學們， 你們都放心，我還有兩個幼兒孩子需要我養活，我是不會尋短見的！你趕緊走！千萬不能被人看見，受牽連！特殊時期，師生見面匆匆，灑淚而別。工作組在校折騰了一個多月後，以抓出兩個黑幫為政績！最後還對運動中湧現出來的積極分子們進行了大會總結表揚！他們在總結成績的過程中，居然發現還有一個學生在運動中很消極，始終沒有給黑幫老師揭發出一點問題，更沒有寫過一張大字報。派人把我叫到工作組辦公室里約談。那個公安局的大鼻子楊組長蹲在椅子上一邊用手扣着腳丫子，一邊問話，我們已經查了，全校唯有你沒有寫過一張大字報，也沒有給黑幫分子揭發問題。你是否對運動有點牴觸情緒？我違心回答，沒有什麼牴觸情緒，只是沒有什麼問題可以揭發。楊組長態度嚴厲地說，我們也查了一下，你也是個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子弟。在校學習成績，品行都還不錯。你要做到聽黨的話，積極參加參加運動，和黑幫分子劃清界限。他最後態度溫和些，揮揮手說，好了，你回去吧。在後來的多次接觸中，我們居然還成了朋友。
替被錯打的黑幫老師平反
中國的事情實在是令人琢磨不透？派駐所有大學，中學的工作組絞盡腦汁網絡罪名打成的一大批反革命黑幫分子，居然在一年後，又被中央文革小組下文件宣布統統推翻，全部平反。此文件雖然已經下達至縣團級。但是，縣裡的當權派們都是秘而不宣，明頂暗抗，拒不執行！被選拔到省航空學校上學的我的同班同學喬清津給我來信談到中央文革小組關於給黑幫老師平反的文件。並得知濟南所有大學，中學被打成黑幫的老師已經被全部平反。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我借着紅衛兵大串聯的機會，搭乘軍工廠的便車進濟南去打探一下真實情況。到濟南找到省航空學校。吃住在喬清津的宿舍里。我們一起去山東省革命委員會信訪辦，一位非常幹練的女同志接待了我們。她非常肯定的說根據中央文革小組某某號文件精神，所有被錯打成黑幫分子的人都必須徹底平反！並出示了紅頭文件讓我們看。得到了充分肯定的權威性答覆。心中有底氣！理直氣壯的返回學校，此時的學校里已經成立了十多個紅衛兵組織，我們的組織叫紅色雷達兵團。這個名字也是我首先提出，和於哥等幾個大齡學兄們商量定的。寓意是我們要像魔力無邊的雷達天眼一樣時刻捍衛偉大領袖和以他為首的黨中央。紅衛兵組織又分成了兩大派，幾個小派。有繼續揪斗老校長，批鬥黑幫老師來展示其革命到底的造反派，也有在教導處竇老師的引導下暗中保護老校長，秘密策劃準備為兩位黑幫老師平反的保守派。我們紅色雷達兵就屬於保護校長和黑幫老師的保守派紅衛兵組織。為了不被對立面抓到把柄，我分別秘密帶着兩位被錯打成黑幫的老師親自去省革命委員會接待辦上訪，討得紅頭文件。在做好一切心理和組織準備後，在教導處竇老師的暗中支持下，我和喬清津，王維來秘密結成為黑幫老師平反的三人小組。先在校內以堅決落實中央文革小組文件為突破口，貼出一批大字報來壓制住對立面的革命氣焰！我再以紅衛兵組織的名義去縣公安局把那位楊組長請回來，解鈴還須繫鈴人啊！讓他再代表工作組親自宣布平反決定。楊組長堅持先宣布平反一個，另一個延緩宣布。並堅持他整理的黑幫資料要保留等幾個附加條件。我和他進行了有理有據 的充分說理，溝通。最後他還是同意了我的意見。現場宣布為兩位被錯打成黑幫分子的老師平反。並道歉！把所有的黑材料也當場一把火燒掉！竇老師幫忙從教導處檔案廚里取出來，由我和王維來親自點燃！竇老師還現場吟誦偉人詩一首:借問溫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
受師委託，千方百計幫師找回家傳玉件
正當紅衛兵組織如雨後春筍般蓬勃發起，眾派紛爭，山頭林立之時，這些以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紅衛兵小將們的革命宣洩對象，首先又選中了 二位被打倒在地的黑幫老師！其次就是老校長。他們突然就以革命的名義衝進黑幫老師的家裡進行抄家！把黑幫老師隨意揪斗，批判。還是那些莫須有的罪名重複一遍又一遍，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萬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的口號喊的聲嘶力竭！似乎是誰的聲音最響亮，誰就革命性最強！黑幫老師們又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和人格尊嚴。在此種非常時期，若想給二位黑幫老師徹底平反，確實是絕非易事！但是我們在教導處竇老師的建議策劃下，也是以革命的名義，堅決落實中央文革小組的十六條文件，替黑幫老師平了反。後來的一天傍晚，滕老師悄悄告訴我，他的幾件家傳翡翠，玉器件在抄家過程中全部丟失！估計是被大齡學生拿走了。讓我幫助查詢找回。我連續查訪了幾位關係要好的同學，都說沒有發現目標！後來又找了幾個比較活躍的學弟查詢，也都說確實沒有見過，也不知道誰拿了？後來和老師一起分析，估計是被大齡學兄拿了。因為年齡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其真實價值。我就又開始試探着找學兄們了解情況，年齡大的心眼多，談話須有分寸，否則你是問不出有價值的線索來的。幸好我鄰村有位學兄和我關係很好，我就親自去他家登門拜訪。他給我提供了一個重要的人證。李某，一個年長我四五歲的學兄，我們關係較好。他家住在岱崮北邊和沂源縣交界處的大山裡面。我騎自行車跑了十幾里路找到他家。寒暄後，我就說明來意，我故意給他個台階下，就說，當時紅衛兵抄家時，亂糟糟的人多手雜，您怕丟失了，替老師拿起來暫時保管，也是好事。他的臉色微微一紅，就很痛快的承認確有其事！他又說很不好意思啊！我把它當成定情信物轉贈給我的未婚妻張某人了。你稍等一會兒我就去鄰村找她要回來給你轉交給滕老師吧。真是不好意思啊！當我把三件小玉器交回滕老師時，他說還是少了一個翡翠玉墜。老師感慨萬千的說，能找回來這些就已經很不容易啦！
人生就是一個生命覺醒的過程，把快樂裝在心裡，把溫暖妥帖收藏，在心中開一扇睛窗，種滿花朵和陽光，用最美的心情過最好的生活，即便是風塵僕僕，風雨兼程，歲月也會溢滿暖意，美好也會如約而至！親愛的老師，這是一個永遠愛您的學生所獻給您的最淳樸的祝福禮物！請您務必 收下。
2023年6月13日於泉城居所聽雨閣 [1]
作者簡介
王均鎮,筆名魯燕,山東蒙陰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