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快車(李學志)
作品欣賞
幸福快車
第三十九單!我抖摟抖摟雨披上的雪花,一屁股躥上電動車,「嗖」地一聲彈射出去——誰叫咱是「達達快送」呢。
這是大年三十正午一刻的北京。
雪也是北京大爺范兒,慢慢悠悠地飄着,像電影里的特寫鏡頭——雪花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不覺加了速,恍惚中像騎了匹快馬,一拉韁繩就會直立、長嘯,霍霍!但我不得不來個急剎車——一對情侶對雪自拍,唧唧歪歪的樣子一點也不避人——後輪猛地一滑,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連人帶車摔倒在地。
顧不上左腿火辣辣的疼,我掙扎着爬起來扶起車子。糟了,湯湯水水從后座箱裡滲了出來,滿鼻子酸辣味——一盒土豆粉已經拋灑小半,鵪鶉蛋孤零零縮在一角,上面耷拉着已經變暗的綠葉菜,旁邊兩個火燒也浸濕了。離目的地玉湖地鐵站只有500米,可是......
手機響了。
媽的老家話像一串爆豆子,她說,湘兒要生了,羊水少,趕着手術哩!媽又急又喜,讓我莫掛念,好好送外賣,姐姐、嫂子都在呢。我心頭一熱,鼻頭有些酸楚,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眼兒。妻子湘兒待產的日期越來越近,我應該陪在她身邊,可響應疫情防控政策,咱選擇在京過年,不能回老家添亂啊。
媽說,湘兒進手術室前不讓告訴我,怕我擔心,又說,雪天地滑,小心些。我嗯嗯地應着,告訴她,今天生意很不錯,單子一個接一個。說話的功夫,雪緊了些,我拍了拍身上的雪泥,把車停好。
我小心翼翼地撥出客戶的電話,忐忑不安地做好了挨罵或者被投訴的準備。那邊卻是爽快的山東口音,一聽就是好天氣。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囁嚅着告訴她湯灑了些,不過我會為她重新訂一份或者我直接賠償都是可以的。
「好天氣」堅持讓我送過去。
玉湖地鐵站附近,一位三十四五歲的女人在關閉的報亭前舉着把大傘,正照看腳下的小攤兒:窗花、對聯兒、虎頭的福字......還有一些新年的裝飾,多麼耀眼的紅啊。
我拎着外賣走過去,大姐,過年啦,該歇歇啦。她呵呵笑着說,是啊,小兄弟也沒回家過年?
可不嘛。
我慚愧地說,大姐,剛摔了一跤,土豆粉......
她接過來,笑着說,沒事的,我不愛喝湯。我執意賠款給她,她急了,說,我不會投訴你,你把我看成啥人啦?咱們都是出來討生活的,不容易呢。
我愈加愧疚,一個勁地說對不住。
手機一聲響,跳出個小視頻:一個肉乎乎的小東西——頭髮長而黑,閉着眼睛哭呢,哭得排山倒海,一浪跟着一浪。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像跟誰拼了似的。最難以想象的是,小傢伙額頭堆滿皺紋——像個老嬤嬤,這個集童年與老年與一體的生命讓我驚奇又感動!我的女兒,在大年三十出生啦,我是一個真正的父親啦!父——親!這雪,這風,天地可鑑,我的眼裡蓄滿熱淚。
對面一個溫柔的聲音,家裡給你發的視頻吧?我的眼淚竟然沒出息地滾落下來——眼前一片模糊的紅。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順手挑了些窗花、對聯兒、福字,想藉機多付些錢給她。她笑着說,兄弟,別這樣,看上哪幅了,姐送你!女人轉身的時候,我竟然發現,她背上有一個茶色襁褓,裡面的女嬰裹得嚴嚴實實,睡得正酣。鬼使神差,我拿手機給她看女兒的視頻。她笑了,說,真會挑日子,貴氣!她說着祝賀,又挑了幾幅剪紙塞給我。我執意付錢,她執意不要,推來搡去幾乎吵起來,我只好作罷。
手機又響,第四十單!……我沖向雪中,回頭看到那女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飯,心裡很不是滋味。
三點鐘後,單子少了起來。我尋空撥了家裡的電話,媽和姐輪番向我播報母女平安的消息。姐說,湘兒被送進監護室,明天才能回病房呢,你得好好意思一下,我嘿嘿笑。心裡一放鬆,肚子忍不住咕咕叫起來,遂踱到一家快餐店要了份牛肉麵,就着大紅的辣子,吃了個酣暢淋漓。又鑽到附近的超市,買了兩束玫瑰花,兩頂小孩的帽子。
到玉湖地鐵站,那女人已收拾好東西,也要走了啊。女人這次背着包,把孩子掛在了前面——一那個緋紅的小臉正好奇地尋着什麼,小嘴嗯嗯呀呀說得熱鬧。我被那甜糯的聲音「勾」去了魂,加速奔過去——我搓着手遞給她玫瑰花和帽子的樣子,一定非常狼狽,那女人驚訝地抬起頭,紅了臉,說兄弟謝謝你,心意領了!她沒有接,依舊走她的路。
我粗魯地攔住了她,大姐,因為你有女兒,我也有女兒,因為......我竟然哽咽了。她低頭接過,眼裡閃出淚光,又朝我手裡塞一沓春聯和福字。我想問問她的住址和家人,卻不知如何開口。在我的沉默中,她漸行漸遠,我揮動着手裡的春聯,朝女人的背影喊:記住,我們一定要讓她快樂,像公主一樣!
我抱着一堆福字,感覺前所未有的富有,突然冒出了個「豪橫」的想法:把福字貼滿我的「坐騎」,讓這輛「幸福」快車穿行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女兒的小名就叫福兒啦!我還要第一時間製作個「'幸福』快車來了」的抖音視頻,配上一首歌:跟我走吧,天亮就出發……然後,第一時間發給親愛的媳婦兒,這算不算「北京速度」?[1]
作者簡介
李學志,女,西北大學現當代文學碩士,中國詩歌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