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記在東張記在西(歐陽杏蓬)
作品欣賞
張記在東張記在西
住了十幾年城中村,被賊光顧一回——這也是我離開城中村的主要原因,沒人管理,治安差,出了問題就出了問題沒人解決問題,只能自己多加小心——在辦公室做事、在路上擠車,還得惦記出租屋的那點家私,很沒有了安全感。小偷有多少,小偷在哪裡,小偷什麼時候動手……不勝其煩,搬了。
我在羅馬新城安頓下來,就去附近城中村轉悠,尋找廉價的又有地方特色的美食。
羅馬新城的住戶天南海北,城中村的住戶就五湖四海了。不同的口味,聚在一堆,就有不同口味的飯店去對應。還沒進村,遠遠看到了潮汕海鮮店,豬腳飯快餐店,客家菜、港式下午茶……招牌閃亮。湛江白切雞——門口豎着的招牌上的雞一點也不油光滑亮;湘菜館也不少——菜牌上的菜看起來烏黑黑都像永州血鴨;川菜館很乾淨,卻門庭冷落——有心有閒才能涮火鍋。我們住在這裡,恰巧缺的就是一份風輕雲淡氣度從容的的閒心。
在黃沙崗工業區門口,我看到了張記燒烤店。拉的橫幅店招,幾丈長,仿木皮的桌椅板凳擺在路邊空地上。燒烤爐子擺在屋檐下。爐子旁邊一個長菜架子一個冰箱。菜架子上擱着串好的蘑菇、韭菜、豆角、麵包片,雞翅子斜着穿了兩根大竹籤子,一串雞胗有十二粒,羊肉、牛肉用鐵釺子串着,一串八片。都盛在一個一個發光的不鏽鋼盤子裡。紫黑的茄子在燈光下閃着亮光。生蚝已經在炭火架子上烤着,吱吱吱地,散發出海鮮的腥味和大蒜的香味。
啤酒,老珠江,十元五支。
羊肉串,十元一打。
詢好價,問清楚「食完結賬」,就打電話給朋友:老五、設計黃、東北老李。
一聽說在城中村門口東邊的張記吃燒烤,老五帶三兩個人、設計黃帶兩三個人、東北老李帶四五個人,呼啦啦坐下來,滿滿的圍了一長桌。
酒喝上了,張記的老闆、老闆娘也都認到了。
他兩口子見我請來的客人多,特地安排送了四瓶珠江啤酒,半打烤好的雞胗。
張記,老闆當然姓張。
張老闆五大三粗,留着一撇小鬍子,笑着,一直在忙的不亦說乎。老闆娘小巧,有點南方人味道,拿着菜本跑前跑後。一問,夫妻倆都是河南駐馬店的。哪裡人不緊要,緊要的是做的東西好吃。做的東西不難吃,價格重要。做的難吃,價格也不美麗,估計只有在門口貼「此店轉讓」了。
張老闆的手藝一般,但附近沒有燒烤店,他獨一家。老闆娘會做人,多一串不計較。價格適中,跟菜市場比,也貴不了幾塊錢。服務——全靠喊,兩口子隨時待命,哪裡喊,誰有空,誰向前招呼,樂呵樂呵的。環境嘛,租的廠房門口的臨時建築,是棚屋,談不上氣氛。但大家喜歡坐在路邊吆喝,喝酒。夏天光着膀子,用手裡抓着的衣服抹抹前面,抹抹後面,搭在肩上,擱在膝蓋上,都無關緊要。酒錢不貴,菜錢不多,擼串正好。
兩年的時間裡,一逮着機會,就去張記燒烤擼串,喝啤酒。
和老闆已經很熟了,可以賒賬。
那幾年朋友聚會,張記幾乎成了指定承辦單位。
2010年末,違建整改,張記就從東邊搬到了西邊,在馬路對面整了兩間大門面,店招也變了,成了張記羊肉火鍋燒烤店。
老闆娘不再是兼做服務員,而是專坐在吧檯裡面,低頭看寫菜的單子。
從攤改成店,租金高了。
店要裝修,成本高了。
還請了幾個小妹,開支多了。
十元一打的羊肉串,現在要十六元一打。
環境不一樣了,消費不一樣了。
但在東邊,在西邊,消費的人沒有變。
在屋子裡吃燒烤,能吃出自由愜意肆無忌憚不?
涮羊肉——廣州本地人的生意是做不了的了,外地人,又沒有那份閒心……
去店裡吃了幾次烤羊肉,味道還是老張家的味道,支出完全不一樣了——高的一點支出雖不至於影響日常生活,但每次付錢的時候,就有了比較,在其他店,這個消費,也能應付。而其他店的菜式、服務也值得嘗試。慢慢地,心裡又有了一種下次不來了去別家試試的想法。
每次路過張記——他們家專做夜市,早上關着門,門上掛着鎖。下班回來路上路過,經常可以遇到張記的老闆撅着屁股在門前的空地上撬生蚝。
「嗨」
張老闆只抬一下頭,憨憨的擠出一下笑,又低頭用小鐵釺撬腳下的黑乎乎的生蚝。
往店裡一看,食客只有兩桌。而且是兩人結伴吃飯,面對着面,或許是AA制。
長期以往,我擔心他在店門口掛出「此店轉讓」的牌子。
畢竟,張記在東邊的時候,每個禮拜都要光顧幾回。每回,張老闆都要折一點本——送啤酒,或者半打羊肉串。結賬的時候,也直接抹零。老闆娘是個會做生意的人,怎麼會搬到對面來呢?店,沒有燒烤場地,沒有廉價啤酒,也鬧不出氣氛啊。
孩子放學回來,我逮了機會,請他去張記吃燒烤。
老闆娘見了我的孩子,惋惜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年齡跟我的孩子相仿,留在河南老家讀書了。跟我孩子說「你還記不記得,你們是認識的」話的時候,眼角已經閃出了淚光。
店裡只有我們一桌客人。
我問老闆娘生意怎麼樣?
不好,這兩年不好,比在老家種地強一點哈。
你的那些朋友呢?你和你的那些朋友好久沒來聚會了。
大碗喝酒、開心擼串的日子已經結束了。我的朋友——其實我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看了看菜單——已經不是以前那種手指着看菜報價了,菜單做的線裝的,有點檔次。發現一打羊肉串變成三十六了!一打生蚝,也要六十四了!我是多久沒出來吃飯了啊!
跟孩子過是來吃烤羊肉串的。好吧,來半打。
跟孩子說過吃烤雞翅膀的。好吧,來一隻。
啤酒,已經沒有廉價的啤酒,最便宜的,五元一支的哈啤。我嫌棄哈啤太淡,乾脆來一支小瓶裝的小糊塗仙。
吃干喝淨,結賬,我和孩子兩個人消費了差五元就二百元。
老闆娘依慣例抹零。
其實也不是張記的菜貴,其他家——豬腳飯,八元一份的見不着了,十元一份的也見不着了,直接從十五元一份起了。
黃沙崗工業區門口的違建清理乾淨,空曠了很多。工業區裡的工廠也遷走,挪到工價低的地區發展去了。裡面的建築重新粉刷加工,改成了一個什麼創意小鎮——樓下檔口,清一色的飯店,以前沒有見過的檸檬魚、荊州菜、什麼佬……一大片,眼花繚亂。我們卻愈加不出去外面吃飯。一張百元大鈔一散就沒了,吃一頓飯呢?一個月,上面發的大鈔就那麼多,而豬肉卻還沒有降下來。等等看,給孩子說下回,下個禮拜。
下班回來路上,經常可以遇到張記的老闆撅着屁股在門前的空地上撬生蚝。
「嗨」
張老闆依慣例抬一下臉,就低頭撬腳下踩着的生蚝了。
他的臉色十分的灰。
或者是我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到他的店裡吃飯了吧?我想。再扛扛,再扛扛,扛着就不會倒。這一年,我看到了很多的「此店轉讓」。
再扛一扛。我自顧自的說。
2020/10/14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