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春乃發生(林韻)
作品欣賞
當春乃發生
看見這滿樹的花朵，我就知道，春天來了。
吹過我髮際的風，是春風。腳下踩着的泥土，是春泥。種種關於春天的意象，出現在我腦子裡。春燕如剪的尾巴。遠看淡綠，近卻無的柳煙。淼淼春水上細皺的漣漪。綠得無法形容的淺草。
花樹旁邊，腳手架林立，一幢高樓拔地而起。花枝伸展在窄窄的縫隙里，特別孤傲。也許，這是它最後一次開花了。我想。
不知這棵樹生長了多少年。不知除了我，是否還有別人看到它的綻放。不知它的身邊，產生過、消失過一些什麼。這蒼勁的枝幹，與纖弱的花朵，將消失，此地，是無形的花冢。
如果時間夠長，比較走過的馬路，許多年前的模樣，與許多年後的樣子，肯定面目全非。發生和消失，緩慢而不着痕跡。有時，一個城市毀滅，只在瞬間，何況一棵小小的樹？也許，這棵樹消失時，正是最美麗的時刻，我見證了它的美。如此，應該不算太遺憾吧。
春光明媚。無論花樹是否存在，春都已到來。
牽着寶兒散步，教兩歲多的他念唐詩。很快，他就會背誦五、六首了，耳邊常響起美麗的詩句和幼稚的童音，很是陶醉。
初春，暖暖的太陽下，寶兒背誦：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我抬頭，看着藍而高遠的天空。西北角上，飄着幾朵淡淡的白雲，孩子的聲音，穿過我的心，飛上雲端。我神情恍惚起來。
我看見許多年前的自己，模模糊糊，如一張年代久遠的照片，穿着一件碎花小棉襖，趴在門檻上，看泥洞裡鑽進鑽出的螞蟻。
現在，想把每個日子撿拾起來，重新審視，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跡，除了痴長的身體和年歲。
科幻片中，常有時空隧道。人們經歷過已有的人生，又想得到另一種人生，不然總覺遺憾。通過時空隧道，到達從前，改變某種機緣，從而改寫此生。到底哪種人生才是完美的呢？
註定此時，我走在這春天的陽光下，牽着孩子的手，曾經的一切，成了無法抓住的虛空。
孩子一天天長大，我無法知道，他的童年，會在他心中留下些什麼。每個人的生活都不相同，即使是天天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親人。每個人走過怎樣的路，經歷過怎樣的事，只有自己清楚。時空變幻，記憶有限，總有許多東西灰飛煙滅，成為無法解釋的秘密。
有個禪宗故事：大海中，一朵小浪花，抱怨自己生命微小而短暫，羨慕可以延伸至天邊的大浪。有朵大浪花告訴它，你其實不是浪。你沒有看清自己的本來面目，所以痛苦。你與我沒有區別，我們是水。
孩子此時背誦的唐詩，我也背誦過。也許有相似的酸甜苦辣，由不同的人去經歷。
「我要買花生！」孩子忽然扯我的手。
我問：「怎麼想起買花生了？」
「當春買花生！」孩子歡叫着。
「好！給你買花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