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片月(歐陽杏蓬)
作品欣賞
往事一片月
下班路上,我經常會看幾眼天空。
城市的天空,迷迷糊糊,仿佛就在頭頂不遠,似乎就在那些碩大的榕樹樹冠上面。偶爾能看到月亮,鈎月,半月,滿月,都會牽引目光。月亮在天空,才會發現我和它的距離,不只是他鄉故鄉之間的那些路程,更像這半生的漂泊。
我的出發地點是東干腳,湘南小村,泥瓦鄉間,山巒無盡,可入夜之後,那輪皎潔月亮如大師,將窮山惡水塗上夢幻般的調性,山如雲朵匯聚,水田如湖,鄉村如天空,月光里的人,仿佛在飄。若不是腳步聲和狗叫聲打破寧靜,完全是一個虛幻的世界。
我第一個落腳點是廣州,準確的說廣州是中轉站。去汕頭,去東莞,去深圳,去肇慶,去中山,去佛山,我都選擇了在廣州中轉。來來去去好多回,我當時都沒有想過留下來,在廣州找找生機。陽光下的廣州,跟湘南山群一樣,人如排隊覓食的一串一串螞蟻。我是一隻螞蟻,這是以後很多年才明白的事。當時認為自己是刀客,應該去往郊區或正在開發的地方才有用武之地。廣州的繁華,我從沒正眼看,因為怕看到自己的小而不敢。
第一次遠行,我選擇了潮汕。
當時對廣東的判斷是廣東遍地是黃金,潮汕地區也不會例外。
到了潮汕,才發現鄉村的人口比城市的人口大多了。好在是每一個鄉鎮都在發展,建築快要勾連在一起。普寧、陳店、司馬、峽山、和平、棉城……在廣汕公路邊相互靠近,只是單薄,滿滿的鄉村味道,哪怕高樓大廈有一些城市的氣勢,但眨眼之間,會看到更多的厝屋、氈棚和一望無際的柑桔園。這裡是個風景好的地方,未必就是一個富起來的地方。一腳踏入之後,慢慢證實了我這個判斷:這裡幾乎都是低端產業的手工作坊,提供的就業很不充分,本地人都往外跑。我沒有跑,一是跑不動,沒有盤纏了;一個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試試看。
天無絕人之路。
人在他鄉,哪怕已經到了絕境,只要還能掙扎,就能覓得一個生存空間。這個生存空間,能維持生命延續,有延續,就不至於敗亡。
流浪了兩個月,火雞——一個吊兒郎當的當地年輕人,有理想,卻不切實際,混得跟我一樣窮了,找了一個事,幫一家酒店夜裡到龍泉拉泉水,酒店用來泡茶、炒菜,作為自家的一個賣點。火雞找到我幫忙,好吧,我不缺力氣。山窮水盡的人,從來不缺力氣。
龍泉,在和平鎮東北邊的風景區里。
風景區裡有一個靈山寺。出名的,卻不是這個寺,而是旁邊的報德堂。報德堂的來龍去脈,馬東濤寫了一本書,記載的很詳細。南宋的時候,福建的一個出家人——大峰和尚化緣到潮陽,見練江無橋,鄉人出行不順,他一發宏願,化緣改成化石頭,歷時三年,建成了和平橋,至今仍在,橫臥練江,如一把鐵弓。鄉人感恩他,建報德堂,在他的墓地,建大峰祖師廟。潮汕各地的信男信女,初一十五紛紜踏來祭奠,香火很旺。
木門,白牆,瓦垛,延續到山腳。
龍泉就在靈山寺門前花崗岩地面中間,井周圍有花崗岩欄杆,一棵歪着樹幹的榕樹,欄杆中間八塊花崗岩圍成井欄。
井水滿滿的要溢出來,喝一口,很溫,不如東干腳的山泉水那般清甜。
五百米遠的大峰祖師廟,路邊有路燈,路燈下有彩燈,彩燈之外,有亭台樓榭。大峰墓在半山腰,上山有氣勢雄偉名人題詞的山門,拾級而上,兩邊是雕花欄杆。抬頭,是鎏金飛檐。靈山寺這邊,落寞,卻有一地月光。
門前歪着的榕樹,像插着的一個草標。
無人問津的寺,猶如落魄的我。
坐在井欄上,對面是塘,塘邊擺着一些傢伙什,可能正在拓展為湖。風景區,有山有水有寺廟嘛。
水塘那邊,是田野,樹林,是一字嶺。
嶺在月光下,躍躍欲動。
可能是在海邊的緣故,這裡的空氣十分通透。月光下,田野可以看清梯次,樹林可以看到大的枝丫,山林可以看到弓一樣的山脊。天上,那輪月亮如玉盤。天底色一片青色,居然找不到幾顆星星。
蛙鼓輕輕,蟲鳴啾啾,我看到了故鄉的模樣。
很多時候,只要一撇頭,就能遇到往事的一些樣子。
我換了一個生活場景,生活並沒有變化。
我看向月亮,月亮有固定的陰晴圓缺,但不是每一刻都有人看到。這不重要,月亮總會給人帶來一些啟發,灌輸一些思想。今夜的圓月,它和我一樣孤單,她孤單萬年也不覺得索然,我呢?我會想起家鄉和過往。我比它幸福嗎?
它行經天空,大地生輝。
我在大地,可以忽略不計。
我仰望它,一點溫暖的氣息也沒有,然而,卻讓我看到了莽撞和勇敢,兩者之間,完全在於能力的定奪……
火雞說:水裝好了。
這傢伙,一句話讓我回到一日三餐的現實生活。
哎,月亮會給我一個背影,哪怕是人在天涯。
我慶幸,這一路走來,我內心並沒有荒涼,我心裡裝着一片月光,家鄉的,他鄉的,都清涼柔善。只是,在當下的城市,只有一個匆忙的分辨不清的渺小身影了。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