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一片石(临清流)
作品欣赏
心怀一片石
来生,愿做一块石!
最早对石的印象是木纳,呆滞。觉得那是没有心性的俗物,又笨又重,又硬又丑。
在这个从不缺乏沉重的世界上,石仿佛是一种让人厌弃然又摆脱不掉的存在。它,矗立在那,你看也好,不看也好,它就在那。它仿佛根深于每个人的生命中,谁也绕不过,随时有可能横亘在你面前。在你脚下的步履间,在路边的草丛里,在山涧的溪水边……它,存在着,黑着脸,冷硬的,决不苟同!
然而,我们从来无感。要么看也不看,要么一脚踢飞过去!
忽然,当有一天,黑脸的石,变成了雪白的碑,矗立在我们面前,我们才终于读懂了点什么。那块生命的石,终于以一种凛然的姿态出现。它变成了一堵墙,横亘在生与死的中间。那曾经血肉相融的亲人,终于用一块石头的面孔与你相见——你呼,它黑着脸;你见,它冷着脸;你摸,它硬着脸!它是石,可却蕴藏着生之秘密;它是墙,却是唯一可以接近的桥梁。它,忽然有了一个名字,叫做亲人;它,忽然有了一种温度,那是回忆的墙角……
一切的柔软温情,终将在尘间生冷坚硬,化成石,化为石上的一个名字。石,原是来代亲人存在,长久的,无衰的。仿佛至此,才稳坐风尘,永不老去。还有什么能比石的替代,更长更久?只是,心上的石啊,无论在屋外多么冰冷,然而,心里总有一个地方在捂着,温着……
再后来,当我们走出户外,进入阔大的尘世,我们越走越会发现,石是有魂魄的。
神女峰上,那个美丽坚贞的女子,把魂魄化为石,挂在悬崖上千年万年。身形依然,眼神如初。除了,亘古的冰冷!然而,一双诗人的眼睛瞬间就将石点燃,温暖,继而化为心中一股热流: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回!传说,赋予了石的面目;诗心,赋予了石的魂魄。那千年的屹立忽如血液流淌,有了凄然的暖意。
再看琅玡山上,有石横卧,深褐,安静。名曰洗心石。那又冷又硬的东西,在那笔锋的深深流转中,忽有了山林滴泉之气,尽得人生的清沟净壑。
人生之心如何能洗?
豪门广宴不能,声名权势不能,庸门俗客不能,只有这山林,这山林中的石!它冰凉,可人生不都是如此之凉的吗?它提醒你得意时也不要忘却归路;它冷寂,可人生不都要归于冷然的寂静吗?它提醒你世事不忘带一双冷眼,那样才能剥离人生的虚饰;它坚硬,可人之存在,不都要留点坚不可摧的东西的吗?它提醒你人之一生,在身体枯朽之外,还得留下点坚如骨骼的存在。
在尘世中穿梭游走的醉翁,有这样的一方卧石,不染烟尘,不粘世俗之气。清心,警心,进而洗心,怎能不乐乎?
可,石仅仅只是这些了吗?
当看过个园的假山石,我忽又为自己的浅薄汗颜了。
明明只是一个商人,明明只是花钱造园而已。然而,石头之砌却可如此动人。
那座秋山上,所用之石来自黄山,每一块都棱角分明,横竖凛然,色调沉郁。在秋日的阳光下,在枫红的映衬中,石显得苍劲有力,气势雄浑。但,美感虽有,却还是觉得只是一点厚重,一点独特罢了。算不上什么大美。
然而,在上上下下,曲曲折折的攀爬中,一路幽暗,穿过石梯,石桌,转而见一孔微光,微喜;再转,黑暗中迂回婉转,最后出石门,露眉眼。敞亮间,再见到天地,立有别有洞天之感。还是那天,那地啊,可是却觉得不一样了——你仿佛穿越了某些黑暗,阴霾和未知,终于来到了最初的那个崭新世界。于是,你为再见的天地欢欣,为重获的光亮喜悦,你开始珍惜你身处的那个白光世界……
原来,人生,需要这样重重障碍的堆石。不经黑暗,如何懂得光亮?不经围剿,如何懂得自由?
为你赶跑这重无感麻木心境的,却是这生冷寂静的假山石!
一出石的堆垒,呈现的却是人生之大境。
于是,看见那句”安得素心人乐于数晨夕,却疑尘世外别有一山川”横挂眼前,如何不展颜微笑?
石,原来可供人空灵之境!谁说,它只会沉重,只会厚重,只会恒久?
厚重如斯,空灵如斯,石也!
人生,当自如石!
2013-11-2 [1]